爆炸的余波还未散尽，院子里一片鬼哭狼嚎。
罗易灰头土脸地从木板后面爬了出来，他顾不上擦掉脸上的炭灰，第一时间就冲向了那堆还在冒着白烟的锅炉残骸。
“失败了……又失败了……”他看着那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锅炉，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为了铸造这个锅炉，他和他手下的工匠们，已经连续熬了三个多月。他们尝试了各种配方，改进了十几次铸造工艺，才勉强造出了这么一个大家伙。
本以为这次能成功，没想到，还是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罗先生！您没事吧？”几个学者连忙围了上来。
“我没事。”罗易摆了摆手，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铁片削掉半个脑袋的工匠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自责。
那可是跟他十几年的老师傅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他养活。现在，就这么没了。
“把伤员都抬下去，好生救治！死了的……厚葬。抚恤金，按最高标准的三倍发。”罗易声音沙哑地吩咐道。
“是。”
王贞在把他们汇聚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清晰的告知了他们的待遇，且家族对他们的投入，可以由他们自由支配，他只要结果，所以罗易可以直接做主！
看着眼前这血腥而又混乱的一幕，郑大身后的几个同伴，脸色都有些发白，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干呕。
他们虽然在“肃清队”里，也杀过人见过血，但那都是用的火铳，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炸得血肉模糊，还是第一次。
那种对未知的不可控的力量的恐惧，开始在他们心中蔓延。
就在这时，郑大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径直走到了罗易的面前。
“罗先生。”他的声音有些被爆炸惊到后的沙哑，“请问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
罗易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这个矮子，面容猥琐，但是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恐惧。
“你们？”罗易打量了一下他和他们身后那群同样年轻的“学徒”，“你们是家主从倭国调来的？”
“是。我叫郑大。”
这些大匠早就知道了王贞从倭国调人的事情，毕竟实验的损伤比放在这里，如果用倭人的话，那就没有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郑大……”罗易点了点头，“你们来得正好。这里刚死了人，正缺人手。去，把那些锅炉的碎片，都给我收集起来，一块都不能少！”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找出这次爆炸的原因。
“是！”郑大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转身，对着身后的同伴们下令。
“所有人，听我命令！立刻开始清理现场，收集锅炉碎片！”
那九十九个同伴，被他这么一喝，心里的那点恐惧，瞬间就被对王家的狂热信仰给压了下去。
“是！队长！”
他们齐声应诺，然后迅速地投入到了清理工作之中。
那些锅炉的碎片，还带着灼人的高温，但他们毫不在意。有的人没有工具，竟然直接用手去搬，看到手上的烫伤后，他们也只是皱一下眉头，继续干活。
这番表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倭人……都是疯子吗？
罗易看着那个叫郑大的年轻人，心中也是一阵惊异。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执行力。
“罗先生，”郑大将一块最大的锅炉碎片，搬到了罗易的面前，“您看这上面的断口，似乎有些不寻常。”
罗易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他接过那块碎片，仔细地端详起来。
那是一块锅炉底部的碎片，断口处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灰白色。用手一摸，还能捻下一些细小的颗粒。
“这是……铁水里的杂质没有清除干净！”罗易的眼睛，猛地一亮，“是硫磺！铁水里含硫磺太高，导致铸件变得脆弱，韧性不足！所以，它承受不住压力！”
他终于找到问题所在了！
“快！快去把冶铁坊的张总管给我叫来！”罗易激动地大喊。
很快，那个之前质疑锅炉工艺的冶铁管事，就被叫了过来。
当他看到那块碎片，听到罗易的分析后，也是恍然大悟。
“没错！是硫磺！我们最近换了一批新的铁矿石，可能是那批矿石的含硫磺量，比以前的高！我们只注意了提高炉温，却忘了增加脱硫磺的工序！”张总管懊恼地一拍大腿。
“问题找到了就好！”罗易长出了一口气，“立刻回去，重新调整配方，改进工艺！我要你们在半个月内，给我造出一个全新的，绝对不会再爆炸的锅炉！”
“是！”张总管领命，匆匆地离去。
罗易转过头，看着郑大，眼神里露出了一丝赞许。
“郑大，你叫这个名字？”
“是，这个名字是家主所赐！”
“你很不错。”罗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仅勇敢，而且心还细。”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我身边，为我跑跑腿吧。”
听到这话，郑大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居然得到了这位汉人老爷的赏识，可以为他办事，他距离得到这个伟大而神圣的民族的认可又近了一步。
“谢罗先生栽培！”他深深地拜了一拜，这是王猛临行前的交代，不要随便就下跪感激！
……
接下来的日子里，郑大的同伴们，就成了科学院里最特殊的一群人。
他们包揽了所有最脏，最累，也最危险的活。
加煤，烧火，清理炉渣，搬运滚烫的铁水……
他们就像不知疲倦一样，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工坊里。
他们没有任何的怨言，反而以此为荣。
因为，他们是在为一个伟大的家族而“奉献”。
在他们的“努力”下，科学院的研究进度，大大加快。
半个月后，一个全新的采用了脱硫磺工艺的锅炉，被成功地铸造了出来。
这一次，它成功地承受住了三次压力测试，没有爆炸。
当罗易看着那个连接在气缸上的活塞，在蒸汽的推动下，第一次，笨拙但却实在地上下移动了一个行程时。
这个已经钻研杂学十多年的学术大拿，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抱头痛哭起来。
“动了！它终于动了！”
郑大也被这股神奇的力量，给深深地震撼了。
他看着那个上下运动的活塞，仿佛看到了一个新世界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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