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馄饨终究没能安稳吃完。
自打那顶华丽软轿过去，灼璃便觉得有股无形的视线黏在背后，如芒在背。她放下铜钱，扯起还对泥人摊恋恋不舍的青澜，低声道：“走。”
青澜“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目光还胶着在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泥人上，险些被路边的石阶绊个跟头。
灼璃忍下敲他脑袋的冲动，拽着他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得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探听消息。这城镇不大，城主府招募修士，还有那轿中人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安宁。
巷子深处，倒是有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招牌上写着“云来居”三个字，字迹歪斜，透着一股爱住不住的随意。
踏入客栈，堂内光线昏暗，只零星坐了两三桌人。柜台后是个打着哈欠、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干瘦老头。
“一间上房。”灼璃言简意赅，将几块碎银放在柜台上。
老头掀了掀眼皮，瞥了眼银子，又瞥了眼灼璃和她身后那个明显过于“活泼”、正东张西望的青澜，慢吞吞地摸出一把黄铜钥匙：“二楼，左手最里间。”
拿了钥匙，灼璃正要带着青澜上楼，旁边一桌几个粗豪汉子喝酒划拳的喧闹声却吸引了青澜的注意。尤其是他们桌上那坛子开封的酒，醇厚的香气飘过来，勾得他鼻子动了动。
“阿姊，那是什么？闻着好香。”青澜扯了扯灼璃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幽谷里可没这东西。
“酒，穿肠毒药。”灼璃没好气，只想赶紧把这好奇宝宝拎上楼。
“毒药？”青澜眨了眨眼，更疑惑了，“毒药还喝得这么开心？”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被旁边那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听了去。那汉子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澄澈的液体，冲着青澜晃了晃：“小兄弟，没见识了吧？这可是好东西！神仙醉！一口下去，快活似神仙！敢不敢来一碗？”
青澜被那豪爽的笑声激起了好胜心，加之那香气实在诱人，他扭头看向灼璃，眼神里写满了“我想试试”。
灼璃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平日里不是修炼就是惦记打玄狼，让他尝点苦头，知道世间并非所有“香”的东西都能碰，也好。反正有她在，出不了大事。最多……让他晕乎一会儿。
“只准一口。”她板着脸，松了口。
那络腮胡汉子也是个热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倒了小半碗，推过来：“小兄弟，够意思！”
青澜学着汉子的样子，端起那粗陶碗，先是小心地嗅了嗅，一股辛辣又带着奇异芬芳的气味直冲鼻腔。他看了看灼璃，见她没反对，便鼓起勇气，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
灼璃：“……”说好的一口呢？
酒液入喉，如同烧红的刀子划过，辣得青澜瞬间瞪大了眼睛，白皙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地一下全红了！他张着嘴，哈着气，感觉从喉咙到肚子都烧了起来。
“哈……哈……好、好辣！”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那桌汉子们见状，笑得更大声了。
然而，这灼烧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息之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腹部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原本看东西清晰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重叠，耳边汉子的笑声也仿佛隔了一层水膜，嗡嗡作响。
“咦？阿姊……你怎么……变成两个了？”青澜晃了晃脑袋，试图看清眼前的灼璃，脚步却一个趔趄。
灼璃眉头蹙起，伸手扶住他。这反应……是不是太快了点？就算是烈酒，以他凝气期的体质，也不该一口就……
还没等她想明白，青澜已经傻笑起来，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似的往她身上靠，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嘟囔：“阿姊……你好香……比酒还香……嘿嘿……那些玄狼……嗝……我、我一口雷火弹……全轰飞……”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逸散出细碎的电弧，噼啪作响，在昏暗的堂内格外显眼。
柜台后的老头终于抬起了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旁边那桌汉子们也停下了笑，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青澜身上闪烁的电光。
灼璃心道不好，这小子酒量差到令人发指，而且醉酒后妖力失控！
她当机立断，一把捞起几乎要软倒在地的青澜，将他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就要往楼上拖。
可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酒劲彻底上头，或许是体内妖力在酒精刺激下失去了约束，只听“刺啦”一声轻响，青澜下身那墨蓝色的劲装裤腿骤然被撑破！一条覆盖着细密青鳞、肌肉流畅的蛇尾滑溜地钻了出来，无力地耷拉在地上，还下意识地蜷了蜷尾巴尖！
堂内瞬间死寂！
那桌汉子们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由惊疑变成了惊骇。柜台后的老头猛地坐直了身体，干瘦的手指捏紧了算盘。
妖……妖怪？！
灼璃心头一沉，暗骂一声这麻烦精！她反应极快，几乎在蛇尾出现的瞬间，另一只手已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材质普通、却足够宽大的青色外氅，动作迅疾如风，“哗啦”一下将青澜从头到脚，连同那条不安分的蛇尾，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此时的青澜浑然不觉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骚动，他被裹得像个人形粽子，只觉得束缚得难受，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带着鼻音哼哼：“热……阿姊……放开……尾巴……尾巴痒……”
灼璃额角青筋暴跳，恨不得当场把他敲晕。她深吸一口气，无视堂内所有惊惧、探究的目光，将裹成大氅卷的青澜拦腰……不，是连人带尾抱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这臭小子看着清瘦，分量倒是不轻！
她面无表情，抱着这巨大的“包裹”，步履沉稳地踏上楼梯，走向二楼房间。身后，是死一般寂静的大堂，以及无数道惊魂未定的视线。
直到“砰”地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灼璃才将怀里这醉醺醺、露着尾巴的“麻烦”丢到床铺上。
青澜一沾床，蛇尾本能地卷了卷，将被子缠住，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打玄狼……保护阿姊……嗝……”
灼璃站在床边，看着他那副毫无防备的醉态，以及那条在被子间若隐若现的青鳞尾巴，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下好了，本想低调隐匿，结果进城不到一个时辰，这崽子就先给她来了个“当众现形”。
这云来居，怕是住不安生了。
而楼下大堂里那些目睹了一切的人……又会将这“蛇妖少年”的消息，传到谁的耳朵里？
她走到窗边，指尖挑开一条细缝，望向楼下街道。夜色渐浓，灯火阑珊，看似平静的城镇阴影里，仿佛有暗流开始涌动。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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