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深渊没有光。
不是黑夜那种黑，是连影子都能吞没的、浓稠如墨的虚无。灼璃踩在不知是岩石还是骸骨的地面上，每走一步，都有冰冷的怨毒顺着脚底往骨头缝里钻。
狐火在这里只能照亮身前三尺，再往外，就是能把视线都扭曲的黑暗。
她循着那一丝与封印同源的气息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百年，前方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中央蜷着个人影。
青澜。
他像是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蜷在那里，周身被一层薄薄的、属于她狐火的金光笼罩着——那是封印残余的力量，在这绝对的黑暗里，顽强地为他隔出一小方净土。魔气被压制在他体内，他眉心的魔纹淡得几乎看不见，脸色苍白，长睫垂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灼璃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他这样毫无防备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
青澜周身那薄薄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一下，骤然熄灭！
几乎是同时，他体内被压制的魔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漆黑的魔纹瞬间爬满他全身，金瞳在黑暗中亮起，里面没有半分迷茫，只有纯粹的、暴戾的杀意！
“嗬……”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寂灭魔雷在他掌心凝聚，没有任何犹豫，直扑灼璃面门！
太快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狠！
灼璃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让她侧身避开。黑雷擦着她的鬓发掠过，带起的罡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青澜！”她试图唤醒他，声音在这死寂的深渊里显得异常微弱。
回应她的是更加狂暴的攻击！魔雷如雨点般砸落，每一击都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他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变成了只知杀戮的兵器，招招式式，皆奔着取她性命而来！
灼璃狼狈地闪避、格挡。狐火与魔雷一次次碰撞，炸开短暂的光晕，照亮他扭曲的面容，和那双只剩下疯狂的金瞳。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刚开始学控火术，总控制不好力道，有次差点烧了她的尾巴。她气得揪着他耳朵训话，他却委屈巴巴地举着被小火苗烫红的手指头给她看：“师尊，疼……”
现在，他指尖凝聚的雷霆，足以将她轰得神魂俱灭。
“醒醒！”她格开一道劈向心口的黑雷，手臂被震得发麻，“看着我！我是灼璃！”
青澜的动作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凝滞。但也仅仅是一瞬。下一秒，更加磅礴的魔气自他体内涌出，在他身后凝聚成一道模糊的、带着嘲讽意味的虚影——属于墨渊的意志，在此刻显露无疑！
不能留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灼璃的脑海。
再这样下去，要么她死在他手里，要么他被她打得神魂俱灭。没有第三条路。
魔种已经与他彻底融合，深渊的环境更是在不断滋养着这份魔性。清虚真人说得对，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
她看着再次咆哮着冲来的青澜，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苍白而绝望的脸。
够了。
真的够了。
她猛地停下所有闪避的动作，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裹挟着毁灭力量冲来的少年。
在魔雷即将触及她眉心的刹那，她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那不是攻击，而是她燃烧最后本源，强行引动的、属于这无尽深渊本身的一丝规则之力！
金光如锁链，瞬间缠住了青澜的身躯，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他疯狂挣扎，魔气与金光碰撞，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灼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还在挣扎，金瞳死死瞪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杀意。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的、压缩到极致的光芒，对准了他的丹田——魔种扎根的地方。
这一下下去，他会死。形神俱灭。
青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挣扎得更加剧烈，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灼璃的手在颤抖。
她看着他布满魔纹却依旧年轻的脸庞，看着他那双曾经清澈透亮、此刻却只剩下疯狂的金色眼眸。
她想起了那个雪夜里，他把冻得僵硬的自己塞进她怀里，笨拙地说“师尊，我暖和你”。
想起了他第一次成功化形时，兴奋地绕着山头跑了三圈，差点把尾巴甩飞。
想起了他偷喝她藏的酒，醉醺醺地抱着她的腿，嘟囔着“师尊最好看”……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他沉入崖壁前，那双死寂荒芜的眼。
她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那点极致的光芒，轻轻点在了他的丹田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细微的、如同琉璃破碎的轻响。
青澜周身狂暴的魔气骤然停滞，他眼中的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金瞳恢复了瞬间的清明。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一丝不解，还有……一丝来不及浮现的委屈。
然后，他身后那片稳固的黑暗虚空，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来自深渊底层的、足以湮灭神魂的吸力从中传来！
灼璃最后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她猛地一推。
将他推向了那道裂缝。
在他身影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这死寂的深渊里，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也传入那附在魔种之上、窥探至此的某道神识耳中：
“青澜。”
“你我之情，如此渊——”
“——绝。”
裂缝瞬间闭合。
无尽深渊恢复了它亘古的死寂。
灼璃站在原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黑暗，许久，许久。
直到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脚下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
她抬手，抹去那点湿痕，转身，朝着来路，一步步走去。
背影决绝，如同赴死。
而在那已然闭合的裂缝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属于酱肘子的油光，在绝对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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