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端起酒壶,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阳球,轻声问道:“方正兄,你可知道段纪明的旧部如今身在何处?”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透露出一丝忧虑。
阳球接过酒杯,却并未急着饮酒,而是紧盯着袁绍手中的司隶地图。只见袁绍的指尖轻轻划过地图,停留在了并州的位置上,接着说道:“昨夜,那三百西凉骑被曹节调离京城,说是前往并州剿羌,但实际上却是为了灭口。”
阳球听闻此言,心中一紧,手中的卫尉印绶被他攥得更紧了,那青铜的棱角硌得他的掌心生疼。他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禁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旁的许攸忽然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了案头上的一张拜帖,那是程璜的拜帖。许攸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位中常侍可真是有趣,半月之内竟然往曹节的别院送了六次辽东参,而且每次都被原封退回。”
袁绍闻言,目光也落在了那张拜帖上,若有所思地说道:“他这是在寻找新的主子啊。”说罢,他猛地抓起案上的三足酒樽,用力地往地图上一扣。
许攸见状,微微一笑,从衣袖中抖出一封密函。他将密函递给袁绍,袁绍展开一看,竟然是程璜亲笔所写的《乞骸骨疏》。许攸说道:“这老阉竖连上三道奏章,请求陛下准许他归乡养病,可陛下却将这些奏疏都转给了曹节。”
袁绍接过密函,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了一张阉党关系网。只见在这张关系网中,程璜的名字已经被圈了三次,显然是重点关注的对象。
阳球突然想起三日前北寺狱所见:程璜的心腹太监捧着药罐踉跄奔逃,后领隐约露出鞭痕。当时狱卒嗤笑:程公养的狗,如今连曹常侍的门房都敢踹了。
明日休沐,方正兄该去程府探病。许攸将拜帖推过案几,带上那方洮河绿石砚——程璜最爱临《乙瑛碑》,偏他书房那方砚前日被曹破石砸了。
程璜半倚在黄杨木榻上,药炉里的药正在沸腾,热气腾腾,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苦味和香气。他慢慢地捻动着手中的翡翠佛珠,目光落在阳球带来的洮河砚上,仔细端详着。
突然,程璜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卫尉大人,你这是要学蔡邕赠碑吗?可惜咱家的字写得实在丑陋,恐怕配不上这么好的砚台啊。”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和自谦。
阳球微微一笑,撩起袍子,稳稳地坐在了酸枝木椅上。他看着程璜,轻声说道:“下官听说曹常侍最近对张让的侄儿特别宠爱,连冬至赐宴的席位都换了次序呢。”
程璜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显然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他的目光从洮河砚上移开,看向阳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程璜转头看去,只见几个仆役正抬着一个药箱走过。药箱的盖子没有盖紧,露出了半截辽东参,那正是他上个月被退回的贡品。
程璜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半截辽东参,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卫尉大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程璜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沙哑,仿佛压抑着一股怒气。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也跟着颤抖,手中的帕子上很快就晕开了一团暗红色的血迹。
咳嗽稍稍平息后,程璜瞪着跪在角落里的婢女,怒喝道:“滚!去告诉曹破石,咱家还没咽气呢!”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和威严。
阳球见婢女退下后,便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太医院的脉案抄本,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轻声对程璜说道:“程公,依下官之见,您这咳血之症,若能改用益州三七来替代高丽参,或许能稍稍缓解三分。”说着,他将脉案抄本翻到相关页面,指给程璜看。
程璜眯起眼睛,看出这是袁氏药铺的契书,洛阳城里为数不多能弄到真三七的铺子。
程璜看到契书上面盖着袁绍的私印,他那原本混浊的眼珠突然变得清明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抬头看着阳球,缓缓问道:“卫尉大人,你如此费心,究竟想要什么呢?”
阳球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程公,下官所求,不过是自保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砚台压住契书,接着道,“曹破石上月当街纵马,竟然活活踏死了三名无辜百姓,如此恶劣的行径,刑部却将这案子压给了下官所在的司隶台。”
阳球故意露出腰间卫尉印绶上的一道刀痕,苦笑着说:“下官这个卫尉,如今连西园守门的阍吏都敢刁难,实在是难以自保啊。”
程璜没接话,阳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端起杯子慢慢喝茶。此时,更漏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催促着两人的对话。程璜沉默片刻,忽然撑着榻几,倾身向前,对阳球说道:“咱家听闻卫尉丧偶已有三载,而咱家膝下恰有一养女……”
话未说完,他便击掌三下,只听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转出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那少女身姿婀娜,面容姣好,一双美目顾盼生辉。
程璜指着少女,对阳球介绍道:“这是咱家的养女,名叫圆娘。圆娘,快给卫尉大人奉茶。”
“岂敢劳烦姑娘!”阳球见状,赶忙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圆娘手中的茶盏,满脸笑容地说道,“下官早就听闻程公宅心仁厚,对收养的孤儿们都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尤其是您的养女们,个个都精通琴棋书画,才华横溢,比有些官家小姐们都要强上许多呢!”
阳球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盏轻轻地推向案几中央。那茶盏中的水面如镜,倒映着梁上悬挂的鎏金鸟笼,笼子里关着的正是程圆最心爱的画眉鸟。那画眉鸟在笼子里欢快地跳跃着,不时发出清脆的啼鸣声。
程璜听到阳球的这番话,浑浊的眼珠微微泛起一丝柔光。他微笑着看了看程圆,缓缓说道:“圆娘虽然并非我程家的亲生骨肉,但她心地善良,孝顺有加,这一点比亲生的孩子还要难得啊。”
说罢,程璜转头示意一旁的下人取来一把古琴,放在程圆面前。然后,他对程圆说:“圆娘啊,今日卫尉大人来访,你就为他弹奏一曲《鹿鸣》吧。”
程圆闻言,乖巧地跪坐下来,轻轻拨动琴弦,开始弹奏起那曲《鹿鸣》。她的广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了腕间的一只翡翠镯。那翡翠镯通体碧绿,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阳球不经意间瞥见了那只翡翠镯,目光落在镯内刻着的一行小字上——“延熹七年冬”。他心中一动,这正是程璜收养程圆的年份。
就在这时,程圆的琴声突然出现了一丝滞涩。阳球想起袁绍之前查到的消息,这姑娘的左手小指曾经被王甫家的奴仆残忍地碾伤过。
卫尉觉得小女如何?程璜突然打断了悠扬的琴音,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阳球微微一怔,他的目光从琴弦上移开,落在程璜的脸上。程璜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那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深意。
程公的爱女,自然是知书达理,温婉可人。阳球微笑着回答道,他的语气不卑不亢,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想法。
程璜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她及笄那年,曹常侍的嫡孙前来求亲,咱家都没舍得给。
阳球心中一动,他注意到程圆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骤然绷紧,她的肩颈线条变得僵硬,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昨夜暗探查明的消息浮上心头:当年拒婚的真正缘由,并非程璜所说的舍不得女儿,而是曹节想借联姻之名,吞并程璜在洛阳西市的十二间铺面。
程公掌上明珠,下官岂敢唐突。阳球连忙说道,他故意让腰间的卫尉印绶滑落,发出清脆的青铜磕地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惊得一旁的画眉扑棱翅膀,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阳球见状,急忙弯腰拾起印绶,他的动作有些匆忙,似乎是想掩饰自己的失态。就在他弯腰的瞬间,程璜压低嗓音,对阳球说道:卫尉可知西园马厩新到的三百匹鲜卑马?曹常侍给它们烙的都是字印。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只有阳球能够听清。
阳球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当然知道曹破石纵马挑衅的事情,今早他的卫尉印绶就是被曹破石的马撞出了一道裂痕。不过程璜的话让他意识到,这其中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程璜并没有停顿,他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滑动,画出了一个字,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阳球,说道:老夫却觉得,这西园缺个字。
三日后的纳吉宴上,程圆战战兢兢地奉茶,然而,就在她将茶杯端到程璜前时,手突然一抖,汝窑盏猛地翻倒,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程璜见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猛地站起身来,怒喝道:“蠢笨东西!卫尉大人愿意纳你为妾,那可是天大的福分!你竟然如此毛手毛脚,真是丢尽了我们程家的脸面!”说罢,他扬起手,作势要狠狠地掴程圆一巴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阳球迅速出手,一把拦住了程璜的手臂。他面带微笑,和声说道:“程公息怒,程圆姑娘年纪尚小,难免有些紧张。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失误,何必如此动怒呢?”
程璜被阳球这么一拦,虽然心中的怒火并未完全平息,但也不好再发作,只得冷哼一声,坐回了座位上。
阳球见状,连忙转身安慰程圆:“程圆姑娘莫怕,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卫尉大人不会怪罪的。”说着,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程圆的手腕,只见那纤细的手腕上,新伤叠着旧痕,显然是这些天苦练茶道时留下的。
阳球心中不禁一酸,他转头对程璜说道:“本初兄特意托我给程公送来一些上党参,说是可以补养精神。”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轻轻压在桌上。
程璜接过礼单,随意地扫了一眼,当他看到第十三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辽东参客船三艘”。
程璜心中顿时明白,这是袁绍在向他表态。那三艘能够直抵程氏老家的商船,无疑是他未来的一条重要退路。想到这里,程璜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露出了一丝笑容。
程圆卸妆时,轻轻解开发髻,如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下。她慢慢将发间的金簪取下,却发现簪子不知何时缠住了几缕头发,怎么也解不开。
正在一旁的阳球见状,赶忙上前帮忙。他的手指轻轻触碰着程圆的发丝,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这药香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程璜每日都要服用的安神汤的味道。
阳球的指尖不经意间拂过金簪,突然感觉到簪尾处有一丝细微的刻痕。他定睛一看,那是鸿都门老工匠独有的标记。
“夫人这簪子,可是程公在鸿都门那家铺子买的?”阳球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程圆正在卸耳珰的手猛地一颤,珍珠坠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滚落榻边。她急忙垂首去拾,俯身的瞬间,白皙的后颈上露出半截红绳。
“大人好眼力,这簪子……是妾身及笄时义父所赐。”程圆的声音有些发颤。
阳球捡起坠子,看似随意地说道:“听闻程公当年在鸿都门收留孤女,坊间都传为美谈啊。”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程圆的心上。铜漏声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异常响亮,仿佛是时间在催促着她说出那个秘密。
程圆攥着金簪,坐在铜镜前,烛火在她的睫羽间投下颤动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延熹七年冬,王甫家奴纵马踏毁西市粥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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