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又翻阅今早新到的一封奏报,来自皇甫嵩:
“贼中有‘文方’‘武方’之分,非单刀兵强悍,亦兼鬼道、号令、传言之术。吾军斩贼数百,贼中却宣称‘为天公所试’,伤亡者称‘返登仙籍’,军心不乱,反增其气。恐非寻常乱民可比。”
卢植将书信放下,沉吟不语。良久,他一掌重重按在案上。
“此非乱兵,此为异教立国之始。”
副将愕然:“将军此言何意?”
卢植缓缓踱步,语声不高,却如锥刺人心:
“彼非仅反官府,乃欲立‘黄天’,革鼎汉祚,非求财,乃求道;非谋土,乃谋命。此等贼徒,杀得一万,若思想不灭,三年后仍起。此贼,心中有书,有神,有名分。”
他顿了顿:
“我朝将军多轻此为术数妖妄,然我以为,此乃大患。昔年王莽假古改制,尚需经籍为名。张角三人,虽无太学一日,却知人间疾苦为何;故能得百姓之心,不惧死,不畏败。”
帐中顿时肃然。
次日晨,卢植训军
清河郊野,曦光微启,卢植骑马巡阵。
他面如铁色,对部卒训诫道:
“贼众虽称‘义兵’,实则挟妖道蛊众。然其教有纲,其兵有律,不可轻敌。汝等若以草寇视之,必败。”
“但贼虽势烈,其志虚浮。所谓‘黄天当立’,然天地谁立之?百姓未得温饱,岂能久信‘仙籍’?”
“吾军若严纪、厚恩、明赏、速战,则其伪德可破,其妖名可撼,其兵可溃。”
他特别嘱咐军中传令官:
“严禁劫掠百姓,违者立斩。”
“军中设伤员所,予以药石。令文吏于城门贴榜,书曰:‘贼不犯者,官军不扰;愿归正者,宽宥不问。’”
“以正破邪,以德胜术。”
清夜私语
当夜,副将帐中私语:
“卢公真乃儒将。此行若成,岂不大有声名?”
亲近幕僚却低声叹息:
“将军未求声名,只恐朝中昏聩。张钧、向栩之死,亦是他旧识。此番出征,将军自知是搏命之行,非求功勋,而为心中之道。”
张角以“天公将军”称教主,布符水设坛,名曰“黄天义兵”;
而卢植则以“左中郎将”号儒帅,明赏罚、练军纪,意在以仁政与信义破黄巾之“术”。
一教一儒,广宗对清河,战云压境。
而此战,不仅关乎兵锋胜负,更关乎一场价值之争:
黄天当立,抑或汉德可续?
中平元年五月,洛阳,太极殿。
黄巾起事已满月,冀、兖、青、豫四州烽烟遍地,朝廷所遣兵马接连告急。宫中不时传来奏报:“张角聚众数十万,广宗失守”“冀州刺史败走”“民间哄传‘黄天当立’”,风声鹤唳。
刘宏昼夜难寐,急召群臣于太极殿议讨黄巾。
五月十日清晨,天色阴霾,北风猎猎吹动朱纱宫帘。太极殿内,百官肃立。
宦官张让、赵忠、吕强等常侍居丹陛旁,面容肃穆;尚书台、三公以下依班列立,或额头渗汗,或目光闪烁。
鼓声三震,刘宏登御座,龙颜疲倦,目光阴沉:
“黄巾作乱,四方震动,州郡告急,百姓流离。诸卿可有破贼良策?”
殿内鸦雀无声,众臣面面相觑。
忽一人出列,身着青色官袍,腰束黄绶,年约五旬,面色黝黑,目光炯炯。
“臣北地太守皇甫嵩,敢奏陛下!”
刘宏目光微亮:“嵩卿有何计?”
皇甫嵩顿首叩拜,朗声道:
“陛下,黄巾虽众,实乌合之众,非良将难制。今四方告急,军资匮乏,官军求饷无门,军心易乱。恳请陛下出皇库金帛以充军费,征募锐士,分道合击,必可平乱。”
“此外,黄巾妖言惑众,言‘朝政腐败,阉官专权’,今民间怨气深重。尤有党锢之禁未解,贤士大夫心怀不平,若不解禁,则士人易被妖道所诱,或将同贼呼应,动摇根本。”
“请陛下赦党锢之禁,以平天下人心,使天下士人皆知朝廷不弃忠良,愿为朝廷驱策破贼,收人心以破妖众,此平乱之策也!”
皇甫嵩言落,朝堂内哗然。
中常侍张让面色骤变,冷哼一声:“此时乱国之际,竟谈赦党禁,岂非另启纷乱?”
赵忠亦上前:“陛下,党人诽谤朝廷,昔年朋党乱政,若轻赦,恐养虎遗患。”
百官心惊,却有人暗暗称快。尚书令陈蕃微抬眼,目中闪过一丝期盼,司空张温亦心中震动:皇甫嵩此言,正击中天下士心。
刘宏眉头紧皱,手抚龙案,良久抬头,声音低沉:
“吕强,卿以为何如?”
吕强,字伯刚,为中常侍中少有稳重之人,向来言辞审慎。
吕强上前一步,双手交抱,沉声奏道:
“陛下,黄巾之乱,起于民怨,而民怨多起于豪强与阉党横征暴敛,党人虽禁,然禁久怨深。若朝廷不赦,贼众或乘隙蛊惑士人,内外勾连,其势更不可遏。”
“今赦党锢,可安士心;募壮士,可充军锋;出库帑,可济军费;三者并行,则贼破有期。”
刘宏面色变幻,良久,重重吐出一口气:
“黄巾之乱,朕寝食难安,卿等言有理。”
是日午后,刘宏下诏:
“今黄巾贼寇横行,天下板荡。念党锢禁久,士心失和。今特赦天下,除党锢之禁,使贤者各效忠于国,合力共破妖贼。”
“特开内府库金帛数十万缗,备军资之用。”
“命皇甫嵩为中郎将,朱儁为左中郎将,各领兵讨贼,军需悉从太仓发给。”
当晚,洛阳城内沸腾。
太学门外,曾被囚禁、流放、闭门的士子纷纷奔走相告:
“大赦!党禁解矣!”
三年禁锢,如锁枷于天下士人颈上,此刻骤然解开,无数学子、隐士泪流满面,高呼“陛下万岁!”“天子英明!”
而在暗巷中,仍有人冷笑低语:
“赦党锢,不为仁德,乃为黄巾。”
“然黄巾若不乱,哪来赦令?”
夜深时分,紫宸殿内,张让黑衣入见,拜伏在地,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陛下,此举虽解一时之乱,然若党人得势,日后必反。”
刘宏倚在御座上,目光疲惫,半晌才道:
“若贼平日久,朕自有法度。”
张让不敢多言,唯有叩首而退。
刘宏仰头望着深夜宫灯,似自语,似在发问:
“若不解禁,黄巾四起,江山可守乎?”
“若解禁,朕能御得住这些天下士人乎?”
无人能答。
党锢之祸,自延熹九年始,至中平元年五月止。
三载风雨,数百士人,或死于狱,或流落他乡,或避隐山林,皆因一诏而重得自由。
朝堂局势未稳,黄巾烈焰仍炽,但洛阳长街上,已有人举杯相庆,大笑高呼:
“党锢既解,大汉未亡!”
中平元年五月下旬,顿丘。
黄沙漫天,漳水北岸刚结束一次夜袭战,典韦率虎卫击溃了黄巾程远志部的小股游勇,缴获粮草二十车。胜仗归来,顿丘城中士气振奋,乡勇敲锣打鼓,百姓自发送水送粥慰劳。
曹操站在城墙上,望着夜空中点点烽火,衣袖随风猎猎作响。
这时,荀彧快步登楼,面色复杂,将一封来自洛阳的急报双手递上:
“主公,洛阳下诏大赦天下,解党禁矣。”
曹操接过,默默扫过字句:
“黄巾乱起,四方震动。今特赦天下,除党锢之禁,使贤士忠于国,共破妖贼……”
纸张在指间微微颤动,风吹起,他却死死按住,久久未语。
那一年,灵帝宠信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大兴党锢,数百士人被流放、禁锢、关押、逼死。
太学门外,有白发母亲跪哭求赦,有书生夜逃北地,有官吏自缢于狱。
曹操曾在洛阳见过那些被放逐的太学生面色憔悴,眼神却带着燃烧般的光,口中念念不忘:“汉室不可亡,阉党当诛。”
他也曾在酒肆听人窃窃私语:“朝廷昏暗,民间尚有读书种子在。”
但那时,谁敢言救?
夜风呼啸,城墙之上,曹操低低笑了。
“黄巾一起,天下大乱,天子方肯赦党禁……”
笑声不大,却寒意逼人。
荀彧抬眼:“平思?”
曹操缓缓抬头,目光像夜色一样深沉:
“朝廷自诩英明,实则苟且至极。三年不赦,只因宦官惧贤者之言;如今一纸大赦,只因黄巾在外,恐天下士子群起响应贼兵。”
“赦,不是因为仁德,而是因为恐惧。”
“天下人会以为天子宽仁无私,实则不过是被乱世和血火逼得低头罢了。”
他将诏书缓缓揉成一团,放在油灯边,火焰舔过纸张,迅速吞噬那写着“赦免”二字的墨迹。
火光映在曹操的眼中,倒映出一丝清冷与悲凉。
荀彧低声道:
“然此赦既出,天下士子必归心朝廷,有助平贼。”
曹操淡淡道:
“不尽然。”
“士子们或归,或观望,但这场火已点燃。黄巾未必能取天下,但会烧烂天下。”
“党禁虽解,士子得归乡里,未必能得官。朝廷空赦其名,能给几人实位?又能给几人温饱?”
“若黄巾败后,宦官仍在,天下仍乱,他们终有再举之日。”
荀彧默然。
曹操缓缓转身,望向顿丘城内:
“天子已无仁政之实,宦官已失人心之基。黄巾虽是贼,张角虽是乱民,但他们抓住了人心。”
“乱世……才刚刚开始。”
风更冷了,油灯“噗”地一声熄灭。
曹操在黑暗中开口,声音冷而坚定:
“既党锢已解,天下贤才将四散。吾将募之用之,与我共平乱世,非为天子,乃为天下。”
“此后征战,不为诏书之命,只问是非成败。”
洛阳以恐惧赦天下,士子们或喜或悲,或归或观;
张角借“二贤碑”收买民心,欲以义旗行王霸之事;
曹操在顿丘看破朝廷苟且,心中更添决意:
“乱世当立,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野心,是时代所逼。”
火光冷却,夜风吹来漳水的湿气。
他拂袖离去,暗夜之中,一代枭雄初定心志。
中平元年(184)八月,北风渐起。
冀州,广宗城。
张角病死。
太平道坛口,黄幡垂落,青烟缭绕,药炉中符水已冷,散落的竹简被风吹起,落入泥中。
道号“天公将军”的张角躺在榻上,眼中仍燃着不甘与执念,口中念念有词:
“黄天……当立……”
终成绝响。
张角尸骨未寒,冀州黄巾群龙失首。
张梁接任“人公将军”,强抑悲痛,召集三十六方渠帅,声泪俱下:
“兄长已去,黄天大业未成!今若退,各自溃散,三千万信众何存?吾等若能守广宗,待天意再转,终可成事!”
黄巾余众悲声动地,复缠黄巾,誓死拒汉军于广宗城下。
汉廷见冀州黄巾久不能平,诏命皇甫嵩再统朱儁、曹操进剿。
皇甫嵩营于广宗南原,夜观星象,叹道:
“黄巾气数已尽,然其众多志坚,若力攻则重伤吾兵,非长策也。”
朱儁请战:“臣愿破其锋,以扬军威。”
皇甫嵩摆手:“不可,须待其懈。”
曹操静立侧旁,微微颔首:“张梁方丧兄长,军中必恃勇求战,若速攻,正中其计。宜以缓破之。”
张梁见汉军不出,连战数日,皆未果,乃自率大军冲击皇甫嵩军营。
黄巾战士,呼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以死拼命,战至黄昏,皇甫嵩按兵不动,只以骑军扰敌,且战且退,佯作不敌。
次日,广宗北门,张梁再度鼓噪出战。
皇甫嵩依旧按军不出,令军士于营中休养,将士疑惑:
“将军,为何不战?”
皇甫嵩负手道:
“贼锐而锐,不可破;锐而疲,易破。”
第三日,北风猎猎。
张梁见汉军久不出战,自信汉军怯懦,令兵士休整备粮,防守稍懈。
四更时分,夜色未尽,寒意刺骨。
皇甫嵩着铁甲,亲自立于阵前,高举令旗:
“擂鼓——出击!”
鼓声如雷,战马嘶鸣,火炬如流星洒向黑暗。
汉军三路突袭,攻破黄巾外营,铁骑横扫战车方阵,长矛刺破黄巾营垒,火箭引燃黄巾草棚,火光映红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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