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拒封的消息传抵洛阳不过三日,一件奇事便在禁中悄悄传开:
有人在御花园鹤亭,看到曹植伏案疾书,仿佛胸中有火,不吐不快。
微风掠过,纸页“哗啦”作响,墨迹未干,便被风扬起一角,光影打在上面,闪出几分锋利。
那日傍晚,御书房前的金瓦辉煌如火。刘协刚议事毕,正欲回宫歇息,内侍悄悄贴耳道:
“陛下……子建有诗上呈。”
刘协挑眉,接过卷轴,袖中微震——从未见过曹植字迹如此锋利,如剑崩石,带出隐隐寒芒。
展开,是七言:
名不虚受惹人疑,恩不踰礼可自危。
功高有德犹当惧,谦退无心始可归。
愿公守节三尺土,留取汉家千载旗!
末句一出,刘协心头一震。
留取汉家千载旗?——一句,击中天子心底最脆弱的那处。
他缓缓收卷,久久不语。
御案旁烛火跳动,光影划在他侧脸上,勾出一道疲倦却坚硬的线条。
“他……到底想劝父,还是劝朕?”
刘协喃喃。
当夜子时,召见敕令便送到曹植寝殿。
小黄门低声道:“陛下请三子入讲经堂。”
曹植尚未来得及梳发,披衣便走,心跳如擂。
沿着御道曲折,夜风带着洛阳城中淡淡的油烟香。
入堂之时,刘协正独坐案前,一卷《诗经》横开。
他抬眼,语气淡淡,像是在讲古:“子建,你知朕为何召你?”
曹植跪下叩首:“臣有冒昧之语,恐伤父亲体面……不知陛下可谅?”
刘协盯着他,忽然笑了:“你这诗,与其说谏王封……不如说在护朕之位。”
曹植心头一颤。
天子站起,踱步至殿窗边,轻声:“朕感激——也戒惧。”
曹植抬头,眼中闪出一丝慌乱:“臣绝无二心!”
刘协回首,眼底光芒如刀:“正因你无心,所以朕信。
若你有心,不会写这诗。”
这一瞬,曹植忽明白:——皇帝所信的,从来不是言辞,而是性情。
他心底一松,恭声答:“臣但愿汉室昌生,百姓得安。”
刘协轻叹,伸手替他扶起:“子建,你的诗,让朕看懂了一件事——
你们曹氏,尚知退。
朕……也能再睡安稳几日。”
话里的疲惫,几乎化作肉眼可见的雾。
第二日,宫中诸司便悄悄议论:“子建昨夜入宫,与陛下共论《诗经》。”
“陛下对他三笑三叹,神色甚悦。”
“宫中风头,怕是要向三子去了……”
曹植刚走出御书房,一位御史掸着袖,笑意玩味:“子建侍中,昨夜辛苦。莫要忘了……我等也愿聆听教诲啊。”
曹植躬身答:“不敢不敢。”
可走后,他背脊微冷——
捧杀之意,已来。
邺城。
夜色如墨,铜雀台灯火微黄。
曹昂与郭嘉、荀彧正案前阅洛阳来报。
郭嘉看罢,笑出声来:
“子建昨夜伴驾,宫中改称‘侍中诗才’,呵,好光景。”
荀彧目若深潭,缓缓道:
“皇上是在育。
父王威重,陛下需一人能牵制、慰心、通言路。”
曹昂指尖轻叩案几,神色不显喜:
“我懂陛下的心。
但若被视为宠臣……弟弟必遭忌。”
郭嘉喝了口酒,叹息:“宠与危,从来一线。”
他抬眼看向曹昂:“长子,你该写信劝他——慎口、慎友、慎酒。”
曹昂点头。
眼光透过纸页,看见洛阳那盏灯。
当夜,曹植回殿,桌上已放一封兄长急信。蜡封未干。
展开,第一句便如当头棒喝:
“天子前,不可言天下之势;
群臣前,不可论魏氏之功;
私宴前,不可言诗讥谏。”
末句写得极深:
“慎,是活;真,是死。”
曹植手指微抖。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在宫中走的是刀刃。
他深吸一口气,端坐案前,提笔回书:
“兄勿忧,我知轻重。
忠于天子,孝于家国,余者皆不敢僭。”
写毕,他长长吐息。
窗外微雨,夜深。
御书房灯火未熄。
刘协望着窗外漆黑的龙腰城墙,喃喃:
“曹阿瞒拒朕之封,是护汉?还是护己?
他抬手捂额,轻声笑:“罢了罢了……子建在侧,朕至少……不孤。”
他忽然记起那句:留取汉家千载旗。
胸口微热,眸中竟浮起一丝湿意。伏完远远看见,不敢惊扰。
建安二十一年仲夏。洛阳的风,本该热而躁,此刻却莫名冰凉。
这一日,御花园中,侍中曹植正在池畔挥毫,写《芙蓉赋》。
莲叶田田,碧香袭人。身后路过的两名小黄门,故意压着声音——
“听说了吗?陛下竟有意问过谁可为魏国世子。”
“世子?不是魏王自己定的吗?”
“嘘!听说陛下提了三子曹植的名字。”
不是很响,
却刚好落进曹植的耳朵里。
毛笔尖一抖——墨迹滴落,像一滴冷汗。
曹植缓缓抬头。
头顶晴空万里,
却仿佛有雷霆要落。
小黄门余光瞥见,
心中一冷:
——成功了。
宫墙阴影中,有一双眼观察着这一幕,
唇角微挑。
不到三日,此话便化开。
御膳坊:
“天子青眼三子,岂不是未来魏氏世子?”
兰台郎署:
“汉家沦落,魏国新世,世子之事……未可知也。”
昭德殿女史:
“陛下夜召三子四次,这可不是寻常宠信……”
风声越吹越硬,
吹得宫墙的檐角都在颤。
曹植,走到哪里,都能感觉背后黏着视线。
有人敬意,
有人忌惮,
还有更多的——
恐惧。
因为干预诸侯传承,
在礼律中是最大禁忌之一。
昭阳殿。
刘协将奏报摔在御案上:
啪!
“谁敢散这种话?”
殿中跪了一地的百官,却全是沉默。
伏完小声劝:“陛下,或许……是民间流言?”
刘协冷笑:
“哪一个百姓懂‘魏国世子’四字?”
“这是懂典礼、懂权术的人——刻意点火!”
他重重一压玉如意,指节发白:“朕昨日夜不能寐——
不是怕曹操,
是怕——天下人信!”
伏完叩首:
“陛下明鉴,三子心无政治。”
刘协闭上眼:
“……我知道。”
但眉心,却凝着寒意。
午后,讲经堂。曹植本来要上课,读《礼记·王制》。
可刚踏入殿中,
司经校对的老儒却淡淡一句:
“听闻公子近日‘将承魏国’?
那何必学汉礼?”
话虽轻,
却如刀子。
一瞬,
殿中众学官全都停笔,
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肩头。
曹植胸口发紧,
手心冒汗。
他深深一揖:
“此言乃谣,
子建不敢承!”
老儒抚须:“不敢承,可也不敢辩?”
曹植抬眼,
声音干涩但坚定:“汉礼未绝,
世子非外家可言。”
学官们神色微松——
这句,一字不差踩对了礼法。
可曹植心里,
像下了一场暴雨。
消息传到邺城,当晚,
铜雀台密室烛火晃动。
曹昂扶案而坐,面容沉沉:“这谣——不是宫中小吏能造。”
荀彧:“它的目的不是抬植,
是——挑动父王与天子的戒心。”
曹丕攥紧拳头:“世子是封内之继,天子若真有意干预——那是逼父亲反!”
郭嘉轻轻一笑,像看着一盘棋:“妙就妙在:
陛下未开口,
皇帝也背锅;
魏王未发言,
主公也堵心。”
曹丕倒吸凉气:“那三弟不就被推上火架?”
曹昂闭目片刻,缓缓开口:“所以——我们现在要救他。”
众人齐看向他。
曹昂目光清亮:“明日,我上表——请定魏国法度:
世子由宗庙与王氏自行册定,
不得由外家议论半字。”
荀彧眼睛亮了:“这样一来——
是替陛下挡祸,
更替曹氏释疑。”
郭嘉拍掌:“善!太善!
用制度灭谣,比辟谣更牢!”
曹丕看着兄长,眼底第一次浮出钦佩:“兄长……你这一手,
是真的护家。”
曹昂淡淡笑:“不是护家——是护弟。”
翌日朝会,曹昂上表。御史朗声:“魏国世子,乃国中自定。
非外氏可言,不得奉议。
讹传者,罪按谤法!”
殿中哗然——
很多人没想到曹昂敢正面出刀!
刘协静静看着这篇奏表,心底一暖:“他替朕卸压……
还护了弟弟。”
他抬头,望向百官,
淡声:“二臣之表……甚合礼法。
退散谣者,皆当治。”
殿中齐声应诺。
散朝后。
那位幕后操盘的老臣收到回报,
脸色变了。“竟……被反杀?”
身旁太监皱眉:“公子昂此手,堵死了我们议世子之路。”
老臣冷笑:
“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人心。曹氏有才子在帝侧,就有隐患一日。”
他转身,
背影深暗:“这局——刚开始。”
夜,洛阳。
曹植独立太液池边,
风吹起湖面涟漪。
他轻声道:
“我未求位,
却位来求我。”
他想起兄长信中那句话:
“慎,是活;真,是死。”
忽然,他心口有一阵酸意。
他,从没想过,
才华也能变成枷锁。
脚步声响。
刘协披着薄绸,走到他身旁。
天子望着湖面,缓缓道:“子建,
天下的人,
会用自己的恐惧,
去替你安排一生。”
曹植苦笑:
“臣怕。”
刘协拍了拍他的肩:“别怕。
朕在,
你是朕的笔墨——不是旁人的刀。”
这一刻,曹植眼眶微热。
建安二十一年的霜降夜。
邺城北府官邸,灯火沿廊如龙。
外边秋风砭骨,院中梧桐落叶如雨。
——今夜,有人要下手。
曹丕刚从东厢书房出来,手中握着一卷《春秋公羊传》,神色沉稳,却眉间微蹙。
他刚读完兄长的通讯奏疏,总觉得胸口堵着一团说不清的东西。
“长兄稳重如山,三弟文名如日,”
“而我……能做什么?”
他推开侧门,正要回屋,忽听廊下有人恭声道:
“参见二公子。”
一人缓步而来,衣袍质地上乘,胸口绣着太常寺的云纹。
曹丕立刻认出——
太常寺司议郎,辛毗。
荀彧之后,最擅“言路”之人。
曹丕拱手:“先生深夜来访,有失远迎。”
辛毗举袖轻笑:“我本不便入府。只是近来朝局风变,担忧二公子心有所惑。”
曹丕眼神微动。
“请移步寒厅。”
寒厅内,只点一盏青铜油灯。
辛毗不坐,反而缓步绕过屏风,直视曹丕:“邺城都说,长子曹昂为储,人心所向。”
曹丕神色一震。
辛毗继续:
“而洛阳宫墙下,又起‘曹植为魏国世子’之谣,
说天子青眼在侍中。”
灯火照在他侧脸,投出细长的影。
曹丕垂目:“这些……只是小人妄议。”
辛毗淡笑:“谣若传三日即真。
若传三月,可成骨肉之嫌。”
曹丕手心瞬间冰冷。
辛毗压低声音,掷出关键:“世子之争,不在文,不在德,
在心——父之心。”
曹丕眼睛抬起,那对丹凤眼里终于出现谨慎。
辛毗见状,声如蚕丝:“丞相只看长幼次第,于法无愧;
陛下却看才艺亲善,于心舒快;
而——邺城之士,望能臣者继。”
曹丕喉结轻动:“那……我呢?”
辛毗目中闪过锋芒:
“二子有三难:
上有贤兄,才名盖世;
下有才弟,天子宠锡。”
曹丕呼吸停顿半拍。
灯影在他脸上闪出一丝痛。
辛毗话锋骤转,宛若点醒梦中人:“但你——
是唯一懂人心者。
兄长刚正,难免遭怨;
弟弟真性,锋芒太锐。
天下大势,将在中和。”
一句“中和”,打在曹丕心坎上。
辛毗收袖,轻叹:“若三子入洛阳越深,天子心必软;
若长子守邺城久,群臣心必稳;
可是谁来掌握——人心之间的缝?”
曹丕盯着油灯,灯芯跳动,仿佛烧着他的情绪。
辛毗轻轻俯身:“我们愿辅佐——
不是最锋利的人,
是最稳重、最能兼容的人。”
话毕,退后一步,拱手。
曹丕胸口起伏。
辛毗欲转身离去,却留下一句穿心之语:“主公功高,权臣疑深……
将来,谁能在陛下与父王之间,
不引刀,不伤心?
只有二公子。”
脚步声渐远。
曹丕全身却像被钉在夜里。
——辛毗把一条“担当之道”放在他面前。
没有一句煽动,
却句句化骨。
良久,门外轻响。
“二弟,可有空闲?”曹昂推门而入。
灯光下,曹昂一身青色便服,带露气。
他看到曹丕心神似乱,眉目微沉:“可有人来?”
曹丕沉默。
曹昂深吸一口气,坐到他对面,目光清澈如夜风:“二弟,你若有心事,只管与我说。
我们是兄弟,不是对手。”
曹丕喉头动了动,声音却沙:“兄长……世子之争,若有朝一日降临呢?”
曹昂微愣。
灯火在他深邃眼底跳动,然后——
他伸手按上曹丕手臂:“那一日,
我宁退半步。”
曹丕心猛地一震:“兄长,你是长子!父亲看重你!”
曹昂笑:“正因如此,我可退。
你承重担,我护你后。”
曹丕怔住。那笑,没有一丝虚伪。
“因为你,是我弟弟。”
他起身,理了理曹丕的衣袖,轻声:“不要被话挑。
宫中,有人希望我们互疑。”
脚步渐远。
曹丕呆坐,胸口像被火灼出一个洞——痛,也暖。
他低声喃喃:“兄长,我未必比你弱……”
深夜,郭嘉举杯对荀彧看了一眼:“有人去挑曹丕了。”
荀彧叹:“世子之争未起,心争先生。”
郭嘉玩味:“不过,辛毗走错人了。”
荀彧:“为何?”
郭嘉饮尽杯酒:“二公子虽起妄念,却有兄长一声话——便化干戈。曹氏三子,没一个是软的。”
二人不禁对望,眼中都是暗暗惊叹。
曹丕回房后,吹灭灯。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像刀:“我会走自己的路。
不是被挑出来,
是——自己走出来。”
床外的风吹动窗棂,发出吱呀一声。像冥冥之中某根暗绳已被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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