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春,洛阳春水初融,宫城外的柳枝才吐嫩绿,城中却暗流涌动。
百姓巷口,书坊茶肆,人人都在谈论一件事——
“听说洛阳曹三公子作诗劝农,皇上亲自赞了三次呢!”
“不止呢!据说陛下打算设‘文宣台’,让曹公子总其事,教诸生作文诵经!”
“果真是贤王之后!怪不得说魏王家子弟,各有天分啊——”
消息传得比春风还快。
而这阵风,很快吹进了邺城魏王府。
魏王府东厅,曹丕手里攥着那份新抄来的“文宣告”草稿,指节发白。
“文宣台设于洛阳,由曹子建总其事。”
那字清晰端正,却如一刀直割他眼。
他盯着那“曹子建”三字,良久不语。
荀彧坐在侧案,轻叹:“殿下……此事传得极快,非朝命,乃民议。”
曹丕淡淡一笑:“民议?”
“是的,”荀彧拱手,“文人相传,学子传抄,连洛阳的书坊都刻了《子建文选》。”
曹丕冷声:“那是谁刻的?”
荀彧犹豫:“据闻……是冀州士族出资。”
空气凝滞。
他忽然笑了,笑得低而淡:“原来是士人想立个偶像,立在父亲头上。”
他起身,负手踱步,声音沉稳,却有冷意:“父亲如今是魏公,若文宣在洛阳行,则魏公之名,反弱于子建之声——这是谁在算计?”
荀彧望着他,缓缓道:“公子,你心中已明白,何必问我?”
曹丕停步,闭目一瞬。“是皇上。”
荀彧点头:“皇上既宠子建,又欲借其声制父王。此举看似无害,实则——暗植势分。”
两人对视,沉默如刀。
那日宫中设宴。
文宣台首任官员选定后,皇帝刘协亲自作东,宴请群臣。
曹植被赐青袍金带,文士簇拥,诗酒交错。
殿中檀香袅袅,琴声流转。
皇帝笑着举杯:“子建,你的诗文近来大受百姓称赞,连朕都听说有人在街头吟诵。今日这宴,便为你开。”
曹植忙起身,谦逊拱手:“陛下谬赞,臣不过一介书生。”
刘协含笑:“书生?你知否,当年周公辅成王,便以文治为基。朕心想,若子建能主文宣,教化诸生,汉德可兴。”
众臣纷纷称贺:“圣明!”
曹植有些惶然。
他侧身看向一旁的侍中赵俨,低声:“这……似乎太过。”
赵俨轻轻摇头:“陛下的心意,谁敢拒?况且此事不过文职,何必忧虑?”
但曹植心中隐隐发冷。他想起兄长曹昂的那句——
“你若向前一步,便逼父退一步。”
他低头举杯,却觉得酒味苦涩。
皇帝见他沉默,笑问:“子建不喜此职?”
曹植忙跪下:“陛下厚恩,臣何敢辞?只是惧才疏德薄,辱此名。”
刘协摆手一笑:“无妨,你是汉室的英才,也是魏王的子嗣。君臣父子,皆可光耀天下。”
他这话一出口,殿中一阵异动——
有人低声叹气,有人暗暗皱眉。
连赵俨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君臣父子”,这四字,像是一根细线,割进了血肉。
夜深。
郭嘉半卧榻上,听荀攸念完文宣台的诏告,嘴角微微勾起。
“文宣台,呵……好名。”
荀攸叹息:“陛下此举,表面是崇文,实则是敲打主公。”
郭嘉的手指微微颤抖,放下药碗,低声道:“打主公容易……但若伤了父子之间的信。”
他咳得厉害,血染帕角。
荀攸赶紧扶他。
郭嘉喘着气,声音低沉:“我怕的,不是陛下的聪明,而是魏公的情。”
“情?”
“他若心动,便不忍责子。若不责子,天下必言:魏王惧皇恩,不敢抑三公子。
若一旦失衡……”
他抬眼,望向夜窗外那轮惨白的月:“兄弟三人,便再也无回路可走。”
魏公府后园。夜色静,风吹树叶沙沙。
曹昂回府,正要入书斋,却见曹丕在廊下立着。
“二弟?”
曹丕转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兄长回来了。”
两人并肩而行,路过竹影。
曹丕突然开口:“兄长……你觉得三弟有无意取父位?”
曹昂脚步微顿。“他无此心。”
曹丕笑了笑,声音平淡:“可天下以为他有。陛下若立声誉,士人若推民望,便再无他不想的余地。”
曹昂叹息:“若父知此,必怒。”
曹丕转过头,语气忽然有些凉:“父不会怒。”
曹昂看他一眼:“你为何如此说?”
曹丕低声:“因为父亲……疼他。”
曹昂沉默。
他想起洛阳传回的诗稿,想起天子宴上“君臣父子”的话,心中也不是没有波澜。
但他仍压低声音:“父亲疼他,是因为他纯真。可你若让自己被嫉妒缠住,反被旁人利用。”
曹丕一怔。
他回头,看见兄长的神色宁定,忽然觉得自己像在照镜子——
镜中那人,稳如山,却被风逼得要碎。
他低声笑了:“兄长不懂。”
曹昂淡淡:“我不懂权,我懂人。你们二人若真起心病,这家便毁了。”
风过竹林,月色微凉。
曹丕抬头望天,眼里一闪一灭的光,像燃着的心火。
深夜,刘协独坐书案,左右无侍。
手中捻着一卷新诗,正是曹植所作《春风颂》。
诗中写道:
“春风解冻,万物始萌;
君恩如雨,泽披四方。”
刘协读完,神情复杂。
身后忽然传来轻声脚步,是宫女端茶,悄然退下。
刘协目光幽深——
他并非真欲宠子建。而是要借“子建之名”,让曹操再退半步。
他轻声自语:“魏公若称臣,则朕安。
若不称臣,则名臣在朕手。
一文弱书生,便足制其雄。”
他放下诗卷,微微一笑,眼底的光冷而锐:“让他当文宣台主,不过是我借诗立墙。
一面照人,一面困人。”
烛火映在他眼中,冷光流转。
窗外,春雷滚过洛阳。
雷声震得整个宫殿微微颤抖。
——这一声雷,似在提醒天下:春风之后,往往是风暴。
建安二十二年夏,
洛阳的风仍是温柔的,却吹不散魏公府里渐起的烦闷气息。
邺城至洛阳五百余里,信使昼夜兼程,送来的却不是捷报——而是“文宣台立,曹子建为总监”的消息。
邺城魏公府。
书房的窗棂半掩,卷帘被风掀起一角,烛光一晃一晃。
曹操坐在案后,神色冷静,但左手的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不止。
荀彧立在一旁,神情凝重。
他手里捧着洛阳送来的正式诏告:“设文宣台于洛阳,以辅德修文。
魏公第三子曹植,学贯今古,文才冠世,特命兼领此职,以广教化。”
“——广教化。”曹操低声复读。
那声音平静,却像有利刃藏在字缝中。
荀彧俯身一拜,轻声道:
“此举表面是崇文,其实是分势。皇上欲以三公子为声誉之托,借以制衡。”
曹操不语,只是盯着案上的诏书。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踱至窗前。
“文宣台,昔日东观校书之职,不过是学官耳。
可今上,偏偏将它立于洛阳、立于朕子之名下……”
他叹一声。
“这就不是学官,而是——旗帜。”
荀彧拱手,声音低沉:“陛下聪慧,手段柔而深。魏公,若不早定方向,怕民心渐移。”
曹操转身,眉宇间的线条又冷又直。
“文宣……文宣。”他喃喃,忽地笑了笑。
“这名字起得好。风起洛阳,声传天下,倒要看这风能吹多远。”
同一夜,二公子曹丕立在铜雀台外的回廊下。
夜风里,歌伎在远处低唱《短歌行》。
烛光从楼阁投下来,在他侧脸上留下一道深影。
他手里捏着那封刚抄来的“文宣诏”,纸角已被攥得起皱。
“以子建兼领文宣台,总诸儒,广教化。”
他看着看着,嘴角牵起一丝笑——那笑里没有喜悦。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郭嘉。
郭嘉一向体弱,但此刻面色尚好,披着薄衫,慢悠悠走来。“又在看文宣诏?”
曹丕没有转身,只道:“父亲未王,弟已被立名于天下,这像话吗?”
郭嘉轻咳一声,靠在石栏上。
“像。因为这正合陛下心意。”
“奉孝觉得,这是皇帝的意?”
郭嘉笑了:“当然。子建才名虽高,却无权势。天子若能借他立声,却不失控制,何乐而不为?”
曹丕转头,眸光微冷:“那朝中传言——子建若能得天下士心,将来或为魏嗣?”
郭嘉看了他一眼:“那便是别人乐见其成的谣。——殿下若动怒,便中了计。”
曹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火。“若父不召他回?”
郭嘉答得缓,却透出一股笃定:“魏公一向重理智,不重情。他一旦察觉风向不正,定会出手。”
郭嘉顿了顿,望着远处的铜雀台灯火,淡声补了一句:“只是,出手之后,你我都该小心。因为——天下风向一改,父与子之间,也要互相避锋。”
曹丕握拳,青筋浮起。
洛阳,文宣台启用。
那一日,宫门外百官聚观,群臣簇拥,场面几乎如大朝会。
皇帝刘协亲自出席,赐曹植玉带、赤章。
他笑着说道:“子建之才,若不与天下共赏,岂不埋没?”
文臣们纷纷颂贺。
侍中赵俨上前奏言:“子建之文,足以劝化天下;其德性温雅,可令后生自省。”
刘协点头,亲自赐酒。“从今以后,洛阳诸儒所上之诗文,皆可交文宣台评议。”
曹植心中暗惊。他急忙俯身:“陛下,此职微臣恐不堪当。”
刘协微微笑:“子建,朕要的不是官职,是风气。”
“你只需写,天下自会看。”
殿下百官皆拜:“圣明!”
那一刻,百姓巷口已有人传——“曹三公子被封为天下文宗,陛下亲赐金笔!”
消息传入邺城,只用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魏公府内。
曹操坐在案后,眼神冷如秋水。
荀彧、郭嘉、程昱、曹丕、曹昂尽数在列。
“陛下立文宣台,授我子以名,汝等有何见?”
程昱先上前:“此举名为赏才,实则试探。若魏公拒,则疑魏心;若许,则弱自家威。”
曹操微微颔首。
郭嘉笑着补道:“所以——魏公既不可拒,也不可喜。”
荀彧深深一礼:“陛下此举聪明,但聪明者常为聪明所误。若陛下以子建为用,却失魏公之心,天下自乱。”
曹操双手交叠,神情淡然,半晌才道:“荀令言是。”
他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语气沉稳:“吾知陛下所虑。
若我强盛,则朝威失衡;若我退一步,陛下可安。
但这一步,我让得,朝廷便乱不得。”
他转身,目光锐如剑。
“子建是我儿,不是陛下的臣。我曹孟德的子,岂容旁人收名!”
此言一出,众人肃然。
曹昂出列,沉声道:“父亲若召子建回,可示天下:魏公尚礼,不拒帝恩,却知分寸。”
曹操看了他一眼,点头:“昂儿,言有理。”
他立刻命人草诏:“命子建暂返邺城,与吾同议文事。”
郭嘉笑笑,低声自语:“魏公出手,风向要变了。”
数日后,洛阳。
曹植接到父命,面色惶然。刘协亲自召见,温声道:“子建,魏公召你,恐是不安。你且记得,朕所赐文宣之名,不在职,在志。”
曹植跪拜:“臣铭心记之。”
刘协看着他,语气忽变得柔软:“子建,朕与尔谈文共诗多次,知你无邪。只是世人多心,魏公多疑,你……可要自保。”
曹植微微一怔。“陛下何出此言?”
刘协笑了笑,没答,转而挥手:“去吧,代朕向魏公致意——朕知其心。”
——“知其心”三字,含义极深。
曹植出了洛阳宫门,春风掠面,却感寒意渗骨。
曹植回邺城那一日,魏公府内张灯结彩,表面热闹非常。
曹昂、曹丕并列在门口迎接。
曹昂笑着迎上前:“三弟,劳途辛苦。”
曹植下马还礼,神色恭谨。
曹丕笑意浅浅:“三弟风头正盛,咱们倒成了陪衬了。”
曹植忙摇头:“不敢。”他心中清楚,这一声“风头”,怕是刀锋。
晚宴上,曹操沉默良久,终于出声:“子建,文宣之职,可学也,可辞也。你以为何?”
曹植微微起身,正色道:“陛下厚恩,儿不敢忘;父亲之训,儿不敢违。若父不许,儿愿辞。”
曹操眯眼片刻,缓缓点头。“好,知进退。”
众人屏息。
曹操抬手,举杯:“今日不过饮酒。文宣与否,不过风声。
若能立德,胜立文。”
全席之中,只有郭嘉低笑了一声,轻声道:“风向暂缓,未息。
只是不知——下一阵,从哪吹。”
烛光摇曳,照在三兄弟的脸上:曹昂沉稳,曹丕深思,曹植静默。
三人皆笑,却无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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