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秋风未尽,夜寒渐深。
邺城尚沉在北地凯旋的余喜之中,却在一个不起眼的傍晚,传来了突兀的噩耗——宛城反了。
宛城,南阳重地。
昔日乃楚汉旧都,九州咽喉。自曹操定荆以来,此处历为南防要塞,由旧将侯音镇守。
侯音,本是许褚、李典一辈的老将,
随曹操征伐多年,功勋不小。然而近年镇守宛地,屡遭朝中派使压榨征粮,
又因皇权、魏权之争,军饷迟发,军心不稳。
那夜,秋雨连绵。侯音立于城头,披着旧甲,
望着南阳荒凉的田野,冷风卷起城外的乌鸦声——
那是他驻军多年的土地,如今一片荒寂。
副将李通小声劝道:“将军再忍几日,邺城新令下,
听说魏公欲调北地余粮入宛。”
侯音冷笑:“调粮?邺城的粮都入了魏国府库,
哪还有闲粮南下?
上月派来那姓王的监军,
一口一个‘奉魏公命’,
却把我南阳兵丁扣去两成!我侯音戎马一生,岂可为他人家奴?”
他顿了顿,神色一冷:“我为汉将,不为魏吏。
今日起,宛城不奉魏令!”
李通惊愕:“将军慎言——此乃造反!”
侯音缓缓拔出腰间长剑,
寒光映照着雨丝,一字一顿地说道:“为汉,不为魏!”
翌日拂晓,宛城城门紧闭,鼓声震天。
侯音披甲立于城头,命人焚去魏国旗帜,重挂汉室日龙纹旌。
他高声呼喊:“曹魏擅国政,欺我天子!
吾等南阳之民,当以忠义为先!愿同守汉者——出!”
城中旧汉军、羁押流卒、饥民纷纷响应,
仅半日,便有数千人聚集,城头再燃烽火。
传令骑当夜北驰,一骑三马,昼夜兼行——
直奔邺城。
夜半,邺城丞相府灯火通明。
曹昂披衣出厅,只见曹丕匆匆赶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宛城出事了!”
荀彧已在堂中,案上摆着最新急报,字迹未干。
“侯音反。”荀彧沉声道,
“自称奉汉室旧命,已封印魏郡来使。若不速剿,恐南阳乱起。”
曹昂脸色微变,“侯音……父亲昔日极信他。
他不会无缘起事,必是有人激之、压之。”
曹丕冷笑一声:“兄长又要替他开脱?
他焚魏旗、斩使者,这是忠?若人人如此,天下岂有宁日!”
荀彧抬手止他们争执,“眼下当务之急,是止乱。
魏公方在北方平胡,
若南有警,必生疑。我已遣使洛阳,禀报陛下。”
曹昂沉吟片刻,道:“宛地兵勇不足,
可命曹仁镇压。仁叔镇守许都,距宛最近,若即刻发兵,可一月平乱。”
荀彧点头:“此策可行。”
他取笔疾书诏令:“命征南将军曹仁,
率兵五千,即日往宛,
诛侯音,平叛乱。”
三日后,许都南门。大雪未化,铁骑列阵。
曹仁登马前,接过曹昂亲自送来的诏书。
“叔父。”曹昂低声道,
“若能擒侯音,务必留其一命。我想问问——他为何反。”
曹仁朗声一笑:“贤侄放心。我知魏公之意,他要我镇,是镇人心,不是杀人。”
说罢,他一提缰,
千骑铁流滚滚南下,
踏雪而行,宛如一条铁色长蛇,消失在冬日朦胧的天边。
当叛乱的消息传入宫中,
刘协正在御花园中观雪。
他怔了许久,喃喃道:“侯音……昔年也是朕的护卫。他反我曹氏,非反朕也。”
曹植侍立一旁,轻声问:“陛下何出此言?”
刘协淡笑:“若反朕,何挂汉旗?
若反国,何言忠义?他反者,恐是世之权。”
说完,他看向曹植,
“黄须公子北定,侯将军南乱,
一文一武,皆系魏家之手。
朕若不立衡,天下,岂不尽倾?”
曹植神色微敛,低声答:“
陛下所虑极是。然魏公在北,彰公在洛,昂公在魏,
丕公行四方……此衡,恐无人可立。”
刘协叹息不语,只望着远处那被雪掩埋的铜雀台方向。
“或许……只有等那位老虎,自己懂得收爪的时候。”
同月下旬,曹仁大军抵宛。
侯音登城遥望,
一声叹息:“魏公终不放我啊。”
他披甲束发,提剑上城,对众将道:
“今日不为功名,只为心安。
若我死,焚此甲于城头,告于天下——侯音虽败,
未负本心。”
夜幕笼罩,宛城烽火再起。战鼓如雷,铁骑如潮。魏军与叛军鏖战三日三夜,血染雪原,尸横百里。
曹仁终于破城,
侯音自缢于汉旗之下,临死前仍望着西北方向的长空——
那是邺城的方向。
当捷报传回邺城,
曹操方从北方凯旋返府。
他看着那封报告,沉默许久,只问一句:“侯音,死时挂何旗?”
曹昂垂首答:“汉旗。”
曹操闭上眼,轻轻叹息。“他不该如此。
我给他兵,也给他粮。他若忍一月……便知我已调援南方。”
荀彧缓缓道:“魏公,世人多未见您的深意。
天下未定,民心未安,他们所见的,只是权。”
曹操轻声道:“那就让他们知道,
我握刀,不是为篡。
我若能平乱,便再替天下,负一次恶名吧。”
他抬起头,
窗外风雪初歇,
洛阳方向隐约传来钟声。
那一刻,
他的神情复杂,仿佛透过这片冬雪,看见了正逐渐远去的“汉”。
洛阳的冬,总带着一种压抑的冷。
宫阙屋脊上覆了薄雪,朱漆门环冻得冰冷,风自北来,卷着朝臣们的衣摆,
也卷起了朝堂上那层看不见的波涛。
自曹彰入京戍卫后,朝中流言,便悄无声息地生长。
那一日早朝。
天子披白狐裘,端坐御座。
殿下百官肃立,寒气透骨。
当仪仗宣读曹彰镇守洛阳北营的诏命,
百官一时竟无人发声。
只有那微微的风声,如同刀在金石上刮过。
终于,尚书令钟繇沉声上前一步:
“陛下,黄须公子英勇盖世,
然其父掌天下兵权,其兄辅魏政,其弟侍驾左右。今再使其统领宿卫,恐外议曰——天子左右,尽为魏氏。”
这话落地,朝堂微微一震。
刘协抬眼,目光不怒而威。
“钟卿之忧,朕岂不知?然朕所倚者人,非姓也。
朕知曹彰忠直,能以一心守宫阙。
若不信人,又何以安天下?”
群臣低头不语。
这时,御史中丞杨修上前一步,
声音温润如玉,却字字锋利:
“陛下言是。然臣恐天下之人,不如陛下之明。今魏公居邺,摄国之政;
昂公理魏,治民之职;
丕公出使四方,结交诸侯;
植公伴驾洛阳,以文通圣听;彰公又镇北营,掌宿卫之兵——文、武、内、外,皆归一门。此诚可畏。”
此言一出,殿中鸦雀无声。
刘协微微颔首,淡淡道:
“卿所虑者,权也;朕所望者,安也。
若权能护安,则权不足畏。”
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朝散之后,御史台的廊下聚着数名旧臣。
钟繇、华歆、孔融、杨彪皆在。风掠过他们的袖袍,吹起片片霜尘。
孔融叹道:“可叹汉室气脉未绝,
却要借外姓之手维系。一旦魏公有异心,天下又将何属?”
华歆摇头:“公言太直。
魏公虽权大,但行事仍奉天子诏命。
若无曹氏,乱世早成灰烬。如今洛阳能安,北方能稳,皆其功也。”
钟繇冷冷道:“功固可纪,
然君臣之分,不可失。
昔日桓、灵二帝,恃宦官以控外藩,今陛下若恃魏氏以制天下,岂不重蹈覆辙?”
众人皆默。风声越发冷,而他们脚下的雪,早已被踩成泥。
另一边,军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洛阳北营内,铁甲森严,士卒皆佩青羽,列阵如山。
老将许褚和张辽在营外巡视,望着曹彰指挥军士,心中皆有感叹。
张辽轻声道:“昔日少公子尚稚,今气度沉稳,不让其父。此营若在邺,吾辈可安睡矣。”
许褚呵呵一笑:“公子镇洛阳,我倒觉心中踏实。
陛下身侧若无我家郎君,万一有人动心思,可就糟了。”
张辽沉吟:“将军此言……怕被文官听去,又要生疑。”
许褚摆摆手,豪爽一笑:“文官多心,俺们只认一个理——谁能让天下少死人,谁就是好人!”
二人相视一笑,然而笑声之中,也藏着不安。
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
天子在青羽营设宴,亲赐曹彰“护国”二字金牌,并允其“入宫不趋,剑履上殿”。
消息一传出,满朝惊惶。
有谏官当夜上书:“陛下倚外臣,非正统也;
宿卫属国,不宜外姓执掌;
魏氏兄弟并权,恐天命移易。”
然而那封奏疏,第二日便被中书令退回,只批了五个字:“朕意已决。”
夜深。
御书房内灯火寂静,刘协独自坐在书案前。
他摊开一卷《周礼》,指尖滑过“公侯守国,王者安社稷”八个小字。
他闭上眼,
似乎又听见那些臣僚在殿上颤声劝谏——
“陛下慎重”,
“陛下当防魏氏”,
“陛下莫轻信外臣”……
可当他再睁开眼,目光所及,
只有青羽营在月下的轮廓——整齐、沉默、忠诚。
那一刻,他喃喃道:
“若天下皆如黄须郎,便不须防谁,也不须夺谁。”
他叹息着,慢慢合上书卷。案上,微风吹起一页竹简,上头写着他亲手题的四个字:“以人护汉。”
冬雪初融,邺城的风带着一丝湿冷的气息。自宛城平乱以来,天下暂得安宁。北疆肃静,南方未动,朝中上下都以为,这一年终于可以喘口气。
然而,正是在这片短暂的平静之中,曹操做出了一个足以震动天下的决定——立曹昂为世子,开府理政。
那日,邺城的铜雀台上风极大。
曹操披着玄袍,立于高台之上。
天光微昏,远处的漳河在冬色中泛起一层银光。
荀彧、郭嘉、程昱、司马懿等人皆在。曹昂、曹丕、曹植三兄弟也奉召到场。
曹操环视众人,目光沉定而无波:“天下初定,魏国方立,
朕……不,是我——已年过花甲。
若一旦有不测,曹氏诸子必有一人肩此天下。”
这话落下,满台寂然。风吹过旌旗猎猎作响,像在催人开口。
荀彧轻轻拱手:“丞相,此事非小。
立嗣之道,不可仓促。三公子各有才德,若不明定,恐生嫌隙。”
曹操点头:“是以今日,召诸君共议。我已定意——”
他停顿片刻,转头望向曹昂。
曹昂立在一旁,神色镇静,却能看出掌心微微收紧。
曹操缓缓开口:
“曹昂,性情端谨,理政多年,深得荀令君教诲。
文能安民,武能定乱,兼之心怀仁厚,不轻恃才。
自今日起,立为魏世子,开府治事,以习国政。”
一言出,殿上诸将皆拜:“恭贺世子!”
曹丕低头不语,指节微白。
曹植则轻轻吐出一口气,面上虽带笑,却掩不住一瞬的怅然。
郭嘉望着兄弟三人,心中暗叹:
“此举虽安社稷,却动人心。魏公虽睿智,却难避人情。”
仪式散后,兄弟三人并肩下台。
天色渐暗,铜雀台的阴影将他们三人都笼罩其中。
曹丕先开口,语带轻笑:“恭喜世兄——从今往后,邺城要改称‘世子府’了。”
曹昂微微一笑:“大哥何必取笑?父亲让吾理政,不是为享荣宠,是为担责。”
“担责?”曹丕挑眉,“那倒是好词。我只望你能担得起。”
曹植忙打圆场:“二哥休多言。大哥素守法度,能为天下定心。我等兄弟,皆可辅之。”
曹丕淡淡一笑,未再言语。只是那笑意,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
曹昂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二弟,我从未想与你争。
父亲立我,不过时势所需。若将来天下太平,我宁愿让贤。”
曹丕转身离去,风掠起他袖口的玉环,撞出清脆一声。“让贤?等你真有那日,再说罢。”
曹植目送二哥的背影远去,转头看向曹昂,
“世兄……今日之立,怕不只是父命那么简单。
洛阳那位天子,恐怕也该有些想法了。”
曹昂神色一沉。他当然知道。
洛阳宫中。夜灯如豆,烛影摇红。
刘协静静听完中使的奏报。
他放下手中的玉简,微微一笑,笑意却淡如雪。
“世子……曹昂。”
他轻声念出这两个字,语调平静,却透着不明的意味。
侍中曹植侍立在旁,低声道:“陛下,兄长性情稳重,不好权势。
魏公此举,意在安社稷,非有异心。”
刘协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光。
“朕知道。”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外头月色映照下的宫墙。
“只是——若有朝一日,魏公不在,
这位世子,
是要辅我汉,还是守他父之魏?”
曹植一怔,心口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他低声答:“臣愿以性命担保,世兄之心,向来公正。”
刘协转过身,笑了笑。
“朕信你。也信他。
只是这天下……不信人。”
邺城北苑,世子府初成。
府门两侧,朱门黑瓦,
金字匾额“魏世子府”四个大字,由曹操亲笔所题。
开府之日,文武百官齐集邺城。
钟繇、荀彧、郭嘉、贾诩、程昱皆到。曹操亲自主持仪礼,赐印绶、金节、玉佩。
诏曰:“魏公嫡子昂,秉性仁明,学于令君,
参理国政,能安社稷,
特封为世子,
领五官中郎将、副丞相,置僚属、开府理政。”
百官齐呼:“世子千岁!”
钟鼓齐鸣,旌旗飘动。
那一刻,连铜雀台的鸽群都被惊起,在冬日的天幕下盘旋。
曹操立于台阶之上,看着儿子俯身谢恩,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温柔。
“昂儿,此后国政有你分担,为父,也可稍歇。”
曹昂抬首,目光沉稳如山:“父亲放心,儿子必不负天下之托。”
那一夜,邺城张灯结彩,
府前百官齐贺,歌声绕梁。
可在无人的角落,
几道暗影在低语。
“魏公立世子,不过是为子孙定鼎之计。”
“可世子心向天子,此事未必能长久安稳。”
“二公子才名不减,三公子受帝宠……呵,这魏家,怕要有好戏看了。”
烛光摇曳,风声在长街上掠过,仿佛也在悄然低语——“魏国虽安,曹氏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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