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江东的风渐暖。
孙权立于建业城头,身披青袍,目送一艘挂着金红旌旗的使船顺江而下。
那船船首挂着一面铜牌——“东吴使节”。
孙权的目光冷静如水,身旁的鲁肃低声问:
“主公为何先令使臣入邺,不先奏洛阳?”
孙权微微一笑:“若魏氏真安,主次何妨?
若不安——那一先一后,便是试金石的法。”
“试谁?”鲁肃问。
“试曹氏兄弟,试那位——仍坐金殿的天子。”
孙权转身入殿,袖袍一拂。
“看看这天下的风,到底往哪吹。”
邺城暮色。
曹昂正与荀攸、陈群议事,
一名侍从匆匆入报:
“启禀世子,江东使臣已抵城外,称奉孙权之命前来贺魏公退隐。”
荀攸眉心一蹙,缓缓放下手中竹简。
“贺退隐,却不先入洛阳见天子?”
陈群冷笑:“此非礼也。
江东虽称臣,但礼失于朝,心未服于国。”
曹昂神色不动,只淡淡道:
“使臣何人?”
“名虞翻,吴中名士,号多辩慧。”
曹昂轻叩案几,目光微敛。
“虞翻……此人恃才傲物,曾讥权多疑。
今日竟为使者?显然意不在贺。”
荀攸抚须:“他若先来邺城,是欲探我魏室虚实。
若你见他,便落入吴计。”
曹昂沉思片刻,起身道:
“传令——以疾辞不见。
命他径赴洛阳,面圣之后,再赐回文。”
陈群闻言微笑:“世子此举,可谓一针见血。”
荀攸看着曹昂那冷静的神情,
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复杂的敬意——
那神情与当年的曹操,何其相似。
几日后,虞翻率队抵洛阳。
他着绛色长袍,步履从容,
在金水桥下长揖,朗声道:
“东吴奉表,贺魏公致仕,天下安定,愿与魏国同心辅汉。”
刘协在殿上看着这位使者,
微笑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讽意。
“吴主有心,朕心甚慰。
但魏公退隐,国政在邺,
使君若有贺意,为何不先往魏都?”
虞翻不慌不忙:“魏国事,天下事。
臣奉主命,先问陛下安。
今观洛阳宫阙再兴,九卿复设,
真乃天子中兴之兆。”
刘协听了,神色微动。
“吴主竟言‘中兴’?”
虞翻拱手笑:“天下共知,
魏公不称王而退,示忠于汉;
陛下仁明,重修朝制,感动四海。
吴主闻之,曰:‘天命或归洛阳。’”
殿上诸臣面色各异——
有人惊诧,有人附和,有人低头不语。
曹植立在一侧,心头微紧:
这虞翻,竟在暗中挑拨魏汉之间的微妙平衡。
刘协沉默良久,终于笑了:
“吴主有心,朕必记之。
赐宴三日。”
夜宴散后,虞翻并未即归驿馆,
而是命随行侍者分头拜访洛阳旧臣。
“常侍王朗?——闻名久矣,昔日魏公麾下英才,
今仍奉汉制乎?”
“司隶钟繇?——听说魏室与陛下修制并立,
不知谁令为先?”
他语气温柔,问话却句句暗藏钩索。
几位旧臣受访后神情不安,
私下交头接耳——
“吴人此来,似探虚实。”
“也许……是想借机结洛阳旧党。”
第二夜,虞翻更大胆,
竟托中常侍曹节为引,
欲觐见尚书郎韩暨、给事中杜畿等人,
打探“陛下与魏公父子关系”。
曹节虽贪财,但亦机警,
立刻派人密报皇上。
次日,刘协召虞翻入殿,
面上依旧温和。
“听闻吴使夜访诸臣,
不知所为何事?”
虞翻从容行礼:“陛下明察。
臣不过求文士唱和,以结雅交。”
刘协淡淡一笑。
“吴主诚心远矣。
不过——洛阳虽非昔日长安,
但宫门之外,不容异谋。”
虞翻低头谢罪。
刘协挥手:“赐宴不减,
但明日出关。
吴地远,不可久留。”
等人退下后,
刘协转身看向曹植。
“子建,你可知他为何先入邺?”
曹植低声答:“试探我兄。”
刘协笑了笑:“不错。
也试探朕。
这天下的每一个人,都在试探别人——
唯独没有人敢试探那位隐居的魏公。”
他轻声叹息:
“朕若不早动,终为人试。”
七日后,消息传回邺。
荀攸读完密函,放下竹简,
叹道:“吴人手段,太深。”
曹昂却只是冷笑:“他们未得陛下允,便擅探洛阳,
自取其辱。”
陈群问:“世子可要回信?”
曹昂摇头:“不必。
此事当由朝廷定论。
我们若答,便成魏吴之谈。”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
“传令诸郡,戒备江东商贾往来。
此后吴人入境,先奏后见。”
荀攸看着他,心中暗叹:
这位少年世子,
已然不只是继承人,而是真正懂得“权之轻重”的人了。
几月后,虞翻归江东,
孙权在堂上听完他所奏,眉头微皱。
“陛下未怒,却笑。”
虞翻跪地道。
“笑得令人心寒。”
孙权沉默许久,终于道:
“看来,洛阳并未虚弱。
而邺城——更强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江风吹动帘角,
他低声喃喃:
“魏氏父子、天子诗人……
天下这一局,还远未定。”
入秋,江风渐凉,建业的天色阴沉。
吴郡使臣自洛阳归后,孙权整夜未眠。
他立于殿阁前的玉阶上,指着地图上那一处要冲,
声音低沉如江水:
“若欲试北风,合肥当先。”
张昭劝谏:“主公,北方虽无曹公亲率,但魏兵久练,
徐州与洛阳之间道路坚固,合肥又是魏军锁南之门,
不可轻动。”
孙权缓缓转身,目光锐利:“我自登位以来,未有一战立威。
孟德退居山林,曹昂初摄国政,
我若此时不试其虚实,何以安天下之心?”
鲁肃叹息,知主意已决,只能进言:“若必出兵,
可由陆逊统江兵,合太史慈、吕蒙为辅。
兵贵速,不贵多。”
孙权点头,命书诏曰:
“讨魏以伸国志,因天以观人心。”
于是,江东十万兵启程北上。
建安二十五年九月。
晨雾浓重,合肥的城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魏将张辽、李典、乐进已预先屯兵城中,
得邺城曹昂手令:“固守勿出,以逸待劳。”
孙权亲自督军,帐前旌旗林立,
他披红甲、执长戟,
看着北风卷起黄尘,露出一抹冷笑。
“孟德退矣,魏国无人。”
鲁肃一旁却皱眉:“主公,
此战非探试,而似犯险。
魏军未动,合肥未乱,
越稳越难破。”
孙权挥手不理。
太史慈、吕蒙率先攻东门,鼓声震野,
吴军如潮涌上,刀枪映光。
城头张辽神色不变,
手中大斧轻晃,对士卒淡声道:
“再忍一刻。”
鼓声渐密,吴军逼近。
张辽忽一抬手,
数百骑骤然从北门杀出,
直插吴军阵后!
孙权未料此变,急令回防,
却被乱军裹挟,几乎坠马。
鲁肃拼命挡在前,怒喝:“主公退!”
张辽身先士卒,斧如旋风。
他从侧翼直劈吴军主阵,
斩杀旗手三人,
合肥守军士气大振。
吕蒙、太史慈虽奋力抵抗,
但北方铁骑冲击猛烈,
江东军阵乱如麻。
孙权被迫退到逍遥津,
身后魏军乘胜追击。
吕蒙断后,拼命格挡,
箭雨如织。
鲁肃策马护主,喊道:“主公速渡津口!”
孙权转头一望,
只见城头魏旗如林,张辽亲执战斧,
立于风中,声若雷鸣:
“江东小儿,敢窥魏疆!”
孙权脸色惨白,纵马渡河,
身后战鼓仍在,
却已变成溃军的乱响。
两日后,
吴军残部回抵江北。
鲁肃负伤,太史慈阵亡,吕蒙重创。
建业城中,
张昭、陆逊迎至江岸,见孙权面色铁青,
不敢多言。
入夜,
孙权独坐于偏殿。
烛火映着他面上的血痕,
他取酒灌下,一饮而尽。
“孟德不在,张辽犹在。”
他喃喃自语,
手掌在桌案上缓缓握紧。
鲁肃拄杖而入,
声音低沉:“主公,
此败虽痛,却也试出魏国之实。
其政稳,军强,
此非衰国之象。”
孙权沉默良久,忽而苦笑:
“孟德退了,留下的,却是更难对付的天下。”
邺城传来捷报,
曹昂听完,却没有欢颜。
他只是叹息:“吴人有志,然此败……
不过让他们更谨慎。”
荀攸点头:“如此,倒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天下诸侯皆观魏而定,
吴若屡败,蜀必不动。”
曹昂沉思:“父亲退隐,天下多疑。
若能以胜战稳外心,
倒是正合其意。”
他目光平静如水,
却在烛影下泛出一丝寒光。
建业连夜大雨。
孙权披着湿重的袍,
独自走上城楼。
雨声淅沥,冲淡了血色的天际。
他望着北方,
低声说道:
“我败了一场仗,
但天下的棋,还没完。”
陆逊立在他身后,
神色复杂。
“主公……合肥虽失,
但江东未动。
魏强,吴未亡,
此败……亦是天教人慎。”
孙权缓缓点头,
目光如铁:
“慎,不是怕。
下一次,我要他们知道,
东南之风,终有一日也能吹穿长安。”
吴军败退的捷报传入洛阳,鼓声震殿。
皇帝刘协披着深青色的朝服,立于御座前,
听内侍朗声宣读来自邺城的奏表:
“吴军十万,破于合肥。
张辽、李典、乐进并力,大捷。
江东势屈,南土不敢窥江北。”
群臣齐呼:“魏功赫然,社稷安定!”
刘协面露微笑,轻抚胡须:“魏公虽退,
然其子贤能,国政不乱,兵锋益锐。
朕心安矣。”
他顿了顿,似有感而发:
“此等忠勇,诚乃人臣之范。
若非曹氏父子尽忠辅汉,
天下安从得宁?”
侍从见皇上兴致盎然,
便悄声提议:“陛下可作颂诗,以昭功德。”
刘协眸光微动,
转身取笔,亲书诗篇:
“魏家子弟佐皇图,
铁骑风行定九衢。
功在社稷昭天日,
君臣一体是鸿儒。”
诗成后,他放下笔,
微笑道:“此诗当颁邺城,以褒其忠。”
身旁的曹节眼神一闪,
低声提醒:“陛下,此‘君臣一体’,恐为人所议。”
刘协只是淡淡一笑:“天下之人议我,我何避?
若魏氏心忠,何惧一体;
若心不忠,避之又何益?”
他转头,吩咐:“召曹子建入宫。”
文德殿外,秋风带着桂香。
曹植穿着浅青襟衣,捧着诗卷走入。
刘协笑道:“子建可知今日何事?”
曹植一拱手:“闻陛下亲作颂诗,褒功臣于天下,
臣心向往。”
刘协将诗递予他:“朕欲令卿奉和,以广声教。”
曹植展开一看,读至“君臣一体”一语,
心头轻轻一震。
他知道,这句若流出,
在朝堂间必会引起波澜——
魏氏父子权倾天下,
这“君臣一体”,在某些人耳中,
无异于暗示“魏代汉”的征兆。
但刘协正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中不再只是君恩,
更带着某种试探与渴望——
仿佛在说:“子建,你懂朕的心。”
曹植心中复杂,
既有怜悯,又有隐隐的不安。
他微一躬身,提笔蘸墨,
胸中诗意翻涌。
“皇德昭昭如日月,
魏臣翼翼若鸿飞。
天地一心扶汉业,
山河千载共巍巍。”
笔落,墨香弥漫。
刘协读罢,轻轻拍手,
笑道:“善哉!此诗传之后世,当知朕与魏氏同心。”
曹植却在心底默默叹息:
“此诗一出,
洛阳将风起矣。”
数日后,诗文颁布天下。
《皇帝颂魏》与《曹子建奉和》被并刻,
由太常署下诏分送各地。
然而在朝堂,反应却比洛阳的秋风还要快。
有人拍案怒道:“陛下何言‘君臣一体’?
此乃不分尊卑之语!”
又有人冷笑:“魏氏子弟奉和‘天地一心’,
此心,岂真为汉乎?”
几日间,
宫中流言四起——
“曹子建附皇心”,“魏室有异志”,“天命将改”。
荀攸在邺城听闻此事,沉默良久,对曹昂道:
“子建虽心无他,但此事……恐招天下疑。”
曹昂神色一凛,
“父亲在山,国事由我。
若让流言生根,
再清者也将成污。”
他起身:“我亲入洛阳。
不为辩魏,只为护弟。”
几日后,曹昂入宫。
文德殿中,曹植已被召留数日,
他神色憔悴,却仍镇定。
兄弟二人隔帘相见。
曹昂一见弟弟,便快步上前,
低声斥道:“你可知你那首诗,引了多少祸?”
曹植苦笑:“我但应陛下之请,
句句皆忠诚。何祸之有?”
“忠诚?”曹昂冷声道,
“在你看来是忠,在天下看来却是野心!
你的一句‘天地一心’,
成了旁人笔下的‘魏心夺汉’!”
曹植的手微微一颤,
墨迹溅在衣袖上。
“我……我只是想安慰陛下。”
曹昂叹息,声音缓和下来:
“我懂。可你不该忘,
你是魏家子。
在洛阳说一句话,能动天下风。”
曹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苦意:
“兄长,你可知陛下的眼神?
他在泥潭中,
我怎忍不伸手?”
曹昂久久凝视他,终究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
“我知道。但有时,伸手救人,
自己也会被拖下去。”
当夜,
皇帝忽召曹昂密谈。
刘协笑意温柔:“世子远来,
想必为那诗而来?”
曹昂行礼:“臣不敢议陛下之文,
但愿陛下明察,家弟无他意。”
刘协淡淡一笑:“朕信他。
只是天下未必信。
若因一首诗起祸,那便是朕之过。”
曹昂抬头,
看到那位年近不惑却满目倦意的天子,忽然心头一酸。
“陛下若真想平天下之议,臣愿代家弟受过。”
刘协一怔,随即苦笑:“你魏家兄弟,
一个太直,一个太忠。可天下最怕的,偏是直与忠。”
曹昂辞出宫门,夜风掠过殿瓦,吹得烛火摇曳。
他回头看见文德殿灯火未灭,
叹道:“子建,这宫灯照你的诗,也照着天下的疑心。”
他策马离去,
洛阳的街巷在月下无声,却仿佛暗流汹涌。
翌日早朝,群臣纷纷奏言,
请皇上“明定诗意”,以免生乱。
刘协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诗者,志也。朕志在安汉,魏臣志在辅国。
若有人曲解,
便是心曲,不是诗曲。”
一句话,
压下了所有议论。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并未真正结束。
它只是开始了新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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