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此刻。
黄昏的暖光透过「世道」的玻璃窗,将店内氤氲的红茶香气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条纹,仿佛将空间本身也分割成了现实与某种不可名状的域外之界。
九条阵倾诉完哥哥那令人窒息的债务困境,头颅低垂。
仿佛被那串天文数字化作了无形的巨石,彻底压垮了脊梁,只能死死盯着杯中那抹逐渐冷却的、浑浊的、无法带来任何慰藉的暗红液体,那红色像极了凝固的血,也像极了哥哥九条猛眼中绝望的血丝。
水野姐妹感同身受的同情目光,如同轻柔的羽毛,试图拂去他肩上的尘埃,却根本无法撼动那巨石分毫。
她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静坐的主位,期待着,又恐惧着那位存在的回应,那眼神如同虔诚的羔羊仰望深不可测的牧羊人,既祈求庇护,又本能地畏惧那可能降临的、无法理解的“神意”。
神渡准缓缓放下手中那白得近乎透明、毫无瑕疵的白瓷茶杯,杯底与碟盘碰撞发出极细微的清脆声响,打破了这片被沉重呼吸和绝望浸透的寂静。
他抬起眼,那双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穿透所有伪饰的眼眸,精准地落在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九条阵身上,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冰冷彻骨的笑意。
「ほう?金銭の悩みか?」
(哦?金钱的困扰?)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最细腻的砂纸,打磨着听者的神经。
「私が授けた【伪善の拥抱】、その蕴含する‘规则’は、君自身がもう体感したのではないか?」
(我赐予你的【伪善之拥】,它所蕴含的‘规则’,你不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吗?)
他微微前倾,身体带起一片微小的阴影,语气轻描淡写到了极点,仿佛在提出一个如同“去便利店买瓶水”般简单不过的建议:
「なぜ银行强盗をしないのか?」
(你为什么不去抢银行呢?)
九条阵猛地抬头,脸上残存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抵触!
「いやだ!絶対にいやだ!」
(不!绝对不行!)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极度的激动与恐惧而撕裂嘶哑:
「银行には…あの窓口の行员たちも、警备员たちも、普通の预金者たちも…そのほとんどが、ただ真面目に働く普通の人たちだ!多少の私心はあれど、决して罪深いとは言えない!【伪善の拥抱】が…あれが…吸い取るのは彼らの‘善性’だ!彼らを杀すより残酷なことだ!」
(银行里……那些柜员,那些保安,那些普通的储户……他们大多只是勤恳工作的普通人!或许有些小私心,但绝称不上罪恶!【伪善之拥】……它……它只会吸收他们的善良!那比杀了他们更残忍!)
他想起了神渡准曾轻描淡写描述过的、这把恶魔般武器另一面的恐怖力量——
那不是杀戮,而是更甚于杀戮的、对人性光辉最恶毒的攥取与亵渎。
剥夺一个无辜者内心对世界的希望、对他人的善意、对未来的信念,将其化作滋养黑暗的食粮,只留下一具空洞、绝望、比行尸走肉更可悲的躯壳!
这简直是将人之为人的根本都彻底玷污、彻底粉碎!
神渡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笑容冰冷而残酷,仿佛一个高踞云端的存在,终于听到了一个符合他诡异预期、极其有趣又极其可悲的人间笑话。
他优雅地轻轻晃动着杯中剩余的小半杯红茶,看着那暗红如血的液体沿着光滑的瓷壁流转,挂杯,再缓缓滑落,如同某种缓慢流淌的命运。
「だから?」
(所以呢?)
他慢条斯理地反问,语气中的玩味悄然变质,升华成某种令人头皮发麻、逻辑自洽却扭曲如深渊的恶魔低语:
「まずは【伪善の拥抱】を使い、それらの‘善良な普通人’の信念と光を吸い尽くし、彼らを空虚で、絶望に満ち、负の感情に満たされた存在に変える。」
(先用【伪善之拥】,吸干那些‘善良普通人’的信念与光明,让他们变得空洞、绝望、充满负面情绪……)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九条阵剧烈颤抖的瞳孔上,然后,做了一个极其轻柔、却带着无限残酷意味的、扣动虚无扳机的手指动作。
「そして、そのようにして既に‘堕落’した躯壳に向かい、引き金を引く。」
(然后,再对着这些已然‘堕落’的躯壳,扣动扳机。)
「罪を‘浄化’する烈日の炎で、吸い尽くされた躯壳もろとも、焼き尽くしてしまえばいい。」
(用‘净化’罪恶的烈阳之火,将他们连同被吸干的躯壳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他眼神幽深,仿佛在阐述一条再自然不过的宇宙真理:
「そうすれば、君は金を手に入れ、かつ、君自身が生み出した‘堕落’を‘浄化’したことになる。一石二鸟とはこのことだ。」
(这样一来,你既得到了金钱,又‘净化’了因你而产生的‘堕落’,岂不两全其美?)
这番话语,如同零下百度的液态毒液,瞬间注入九条阵的心脏,让他浑身的血液、思维、甚至灵魂都在刹那间冻结!
他瞳孔剧烈收缩到极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对纯粹“恶”的认知所带来的恶寒,席卷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彻骨地意识到,手中这把名为【伪善之拥】的武器,其所代表的“伪善”权能,究竟是何等恐怖、何等扭曲、何等践踏一切人伦底线与道德逻辑的存在!
它不仅能审判既存的罪恶,更能主动地、有计划地“制造”罪恶,凭空创造出需要被“净化”的目标,然后再以绝对“正确”、绝对“正义”的名义予以彻底清除!
这完全是一个自我循环、自洽合理、将掠夺与杀戮包装成神圣功业的、彻头彻尾的悪魔の论理(恶魔的逻辑)!
「狂気…お前は本当に狂気だ!」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九条阵脸色死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咒骂。
可与其说是骂对方,不如说是对自己内心那一瞬间竟因这“方案”的“可行性”而闪过一丝动摇的极度恐惧与痛斥!
「俺は絶対に…絶対にそんな真见はしない!絶対に!」
(我绝不会……绝不会用这种方式!绝不!)
神渡准看着他如此激烈、几乎要崩溃的反应,仿佛在欣赏一场编排精巧、演员投入的悲剧戏剧,嘴角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始终未曾消散。
他并没有出言逼迫,也没有继续阐述他那套恶魔逻辑学,只是仿佛失去了片刻兴趣般,悠闲地靠回沙发上,重新端起了那杯仿佛永远也喝不完的红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店内陷入了更深、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水野姐妹早已吓得面无血色,紧紧靠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微不足道的勇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这凝固空气中流淌的无形恐怖。
九条阵的拒绝掷地有声,道德的火炬在他手中依旧死死紧握,不肯熄灭。
但他那紧握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双拳,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的胸口,却无比清晰地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与绝望——
道德的底线如此清晰耀眼,如同地平线上的曙光,可现实债务的绞索,却正一寸寸勒紧他的脖子,冰冷、粗糙、切实无比,几乎要让他窒息。
哥哥九条猛崩溃痛哭的脸庞、嫂子洋子刚刚康复却可能再陷绝望的脆弱笑容、那巨额的数字和三倍违约金的恐怖阴影……
这一切都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理智,要将他拖入那套刚刚被阐述的、黑暗自洽的逻辑之中。
就在九条阵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矛盾撕裂成两半,意识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界线上摇摇欲坠时——
「呵。」
神渡准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短、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笑声在死寂的、落针可闻的店内显得格外突兀、刺耳,让精神高度紧张的九条阵和水野姐妹皆是一悚,全身寒毛倒竖!仿佛沉睡的古神微微睁开了眼睑。
只见神渡准放下茶杯,动作流畅而从容地缓缓站起身。
黄昏最后残余的光线在他高大身形上勾勒出一圈模糊而耀眼的金边,却反而让他面容隐没在更深的阴影里,显得更加深邃难测,非人感愈发强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深陷在挣扎与恐惧泥潭中、无法自拔的九条阵,语气恢复了那种平日里的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律令般的绝对意味:
「行くぞ。」
(走。)
九条阵茫然地抬起头,瞳孔依旧有些涣散,一时间根本无法理解这个突兀至极的指令。
大脑被太多的情绪和冲击塞满,几乎停止了思考。
神渡准并没有浪费口舌解释,只是转身,率先向那扇深灰色的、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的店门走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如同冰冷的珍珠般滚落,传入九条阵耳中:
「金を受け取りに行く。」
(去取钱。)
这句简短的话如同九重天上落下的太古雷霆,劈开了九条阵混乱的思绪,瞬间击中了他!
走?去哪里取钱?怎么取?
巨大的疑问和一丝无法言喻的、被强行从绝望泥潭中拽起的渺茫希望(或者说,是更深沉的、对未知的恐惧?)。
混合成一种强大的、近乎本能的力量,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双腿发软地跟了上去。
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行动。
水野姐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完全不明白这位心思莫测的店主究竟意欲何为,两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与不安。
神渡准“吱呀”一声推开那扇沉重的店门,年末十二月凛冽的寒风瞬间倒灌进来,吹散了店内温暖的茶香,也带来了外面都市喧嚣而冰冷的气息。
他旋即步入了华灯初上、被霓虹染成各种颜色却依旧寒冷的街道,身影如同投入深海的墨滴。
九条阵紧随其后,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要骤停,大脑依旧一片空白混乱,只能凭借一股莫名的牵引,跟随着前方那个如同黑暗本身化身的背影。
取钱(お金を取る)。
……这个概念从这位口中说出,以其对世俗规则极致的漠然和超越凡俗的能力,绝对不可能是指去Atm机那么简单!
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怎样的“取钱”方式?
是另一个考验?是一场戏弄?还是……真正通往深渊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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