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难——背后动作之困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背后小动作总是让人防不胜防，关键时刻害人不利己。
工厂进入了快速发展轨道，但不是以技术人员所期盼的技术先行，而是以产品打市场。新车型在国内广受欢迎，企业成为市里名列前茅的利税大户。
这家以“工厂”命名的企业已更名为“有限公司”。那时在大众的概念里，“公司”这个名词不仅在名称定义、实体性质、主题表达等法律意义上有所不同，这两者在大众的眼中地位也有所区别，“公司”这个称谓本身也比“工厂”这个称谓更具现代化的味道，更能体现高端大气。在公司工作，同时也获得更丰厚的回报，员工们感觉过上了幸福的好日子。
之前，技术股的年轻人都认为公司领导从来不重视技术人员，后来，大家才逐步理解了公司领导的管理艺术与良苦用心——市场先行，用更多收益反哺技术，实现企业发展的良性循环。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国家总体发展的策略不谋而合——先搞活市场，繁荣经济，以市场需求促进技术进步，推进品质提升，以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新车型成功上市的第三年，为加强总厂技术力量，继续开发新车型，孔厂长被调到了总厂技术科并成为了孔科长。孔科长对侯剑锋和王亚龙说，来技术科吧，总厂需要有想法有干劲的年轻人，你们在分厂的表现说明你们有能力为总厂的技术创新发展做出成绩。两人很高兴，要将在分厂壮志未酬而憋着的那一股劲，发挥到公司更为广阔的空间。方媛由于正在办理出国手续而没有被提及。
侯剑锋还拿亚龙开玩笑说，方媛要飞走了，你追了好几年也没有留住人家啊，哈哈。亚龙借机自嘲说自己是癞蛤蟆，人家天鹅飞走了，蛤蟆也就死心了。可能也就是因为亚龙这句话被当作了反讽，被歪曲猜忌和解读，才引起了后续的麻烦。
孔厂长开始忙于公司的事务，经常开会、外出、出差，自从与侯剑锋和王亚龙谈话后，几乎有三四周不见踪影。技术科就在厂技术大楼三层，亚龙去临近的图纸档案室送存档图纸时，会路过那里。他知道未来在技术科的工作将不同于在分厂的情况。
在办理调动手续的时间里，亚龙继续按部就班配合设备组开展设备保养和维护。老汪和设备组的师傅们祝贺亚龙进入公司技术科，认为这是对一个人能力与水平的认可，那里有更广阔的用武之地。亚龙知道，从分厂到总公司技术部门是上了一个台阶，同时，担负的责任更重大了，要为全公司服务。他开始留意其它分厂、车间的工作情况。但是，他也牢记刚入厂时吕段长对自己的提醒和训诫，不敢四处去转悠，踏踏实实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阅汽车部件手册，复习车辆各部分加工与装配工艺，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这天，老汪看着亚龙整日不厌其烦地翻看专业手册，不再像往日那样对着一堆图纸冥思苦想，便知道亚龙在为新岗位工作做准备，于是提示他，可以到技术科问一下情况。亚龙借着去档案室送图纸的机会，经过技术科办公室时，敲门进入，只有唐副科长在。唐科长与孔科长对桌，孔科长办公桌上散放着一些图纸。
唐科长是一位在公司里德高望重的女工程师，耿直又爽快，还有两年将要退休。她正拿着放大镜查看一幅图纸。
亚龙向唐科长问好，询问孔科长。
唐科长说：“孔科长不在啊，又去开会了，最近一直忙得很。厂里又准备开发新车型，总有忙不完的事。”
她上下打量亚龙，说：“我知道你，王亚龙，还有一个你们分厂的那个叫，侯剑锋，对吧？”又问：“现在分厂忙不忙啊？”
“一切正常。我到档案室送图纸，顺便过来看一下孔科长。”亚龙说。
唐科长说：“怎么，着急了？老孔正在给你们两人办理调动手续呢，应该快了。”她扶了扶眼镜，继续说：“还要正常完成现在的工作，不能还没有正式调动岗位，就放下现在的工作不管了。”
亚龙感到奇怪，歪着头看着唐科长“唐科长，我们的工作正常进行着。”
唐科长说：“虽然孔科长曾经是你的上级，还总说不管黑猫还是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但是，也要考察人的综合素质，该遵守的纪律还是要有的。听说，在分厂见不到你人，也不干活了，就等着来技术科了。这样不行啊，在正式调动之前还要做好本职工作，知道吧？年轻人还要稳重啊。”
亚龙感到从没有过的一种隔空远道而来的五雷轰顶。
说是隔空，因为怠工偷懒这种事从不存在于自己的世界中；说是远道而来，因为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说法简直是天外来客，这个谣言绝对不可理喻，他也坚信虚假的东西不会成为事实；但仍觉五雷轰顶，是因为他想起小时候那个小伙伴任建军的爸爸被邻居从背后用木棒重击，几近丢了性命。
“跟你实话说吧，就是小侯告诉我的，应该没错吧？”唐科长眼光越过老花镜上沿儿瞥着亚龙。
亚龙被惊得目瞪口呆，“没有啊，我每天都是在厂房东门外的小花园旁的设备组那边的小办公室里面工作，我也时常见不到很多其他人呢。”亚龙有些面红耳赤。
唐科长又望了亚龙一眼说：“没有就好，还要看行动，要表里如一。希望年轻人到哪里都踏踏实实的。”
“那肯定的。”亚龙没有再说其它多余的话。
告别了唐科长，从技术科出来，他感到背上插着一把刀，捅得他腰子痛。他不由自主地感觉真有点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怎么会是这样？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对不住周围的人？对不住捅刀子的人？他想，即便那么样谨小慎微地对待每一个人，还是被干了一家伙，或者说被抡了一闷棍。
哪怕自己再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对于不明真相之人，恶言一句顶一万句啊。在唐科长那里即便是做了口头澄清，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如同一张白纸上的涂鸦，很难被擦干净，只能越抹越黑。
原本将“友谊鳞片”贴在后背，希望在任何需要的时候，来自朋友的力量会在背后提供额外的前进助力，此次，后背的鳞片非但没有提供前进的动力，反而是快刀放血的节奏。看来，鳞片也有失效的时候。人心叵测，又被人给上了一课。
回到办公室，亚龙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赛场上的犯规动作并不罕见，背后动作更是防不胜防。犯规的成本总是远远低于受害者被侵害所被迫付出的代价。所以，有些人虽然足够聪明，并知道害人是化友为敌，助人将化敌为友这个简单的道理，却仍然乐此不疲地玩害人又害己的游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再次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得罪小人。
晦暗的“防备鳞片”被放置在后背“友谊鳞片”与前胸“理想信念和世界观之鳞片”的周围，如同安置在前心后背的护心镜，防备小人从各个角度的偷袭。
鳞片只能与志同道合的高贵朋友分享。
出乎意料的是，待调令下来之后只有亚龙一人到技术科报到。
唐科长为亚龙办理了入职手续。她说：“小侯由同学推荐去了一家外资汽车公司。”
亚龙心想，但愿小侯不是因为之前在唐科长那里说了关于自己的话而离开的，无论如何不希望由于自己的原因而给其他人带来伤害。
唐科长又呵呵笑着说：“他说，人家外企那里待遇可全可好了，挣得可多了，是咱们这里的十倍还多。小侯说的时候手舞足蹈的，可有意思了，哈哈。”
亚龙由此断定，小侯确实去了外企。他想，老天真会安排。
亚龙将办公用品搬到新办公室的时候，没有想让任何人帮忙，方媛那天也离开了公司，即将飞往国外去找她的男朋友。想起当初亚龙刚进入技术股，方媛带着他到全厂各处去走手续，领办公用品和绘图设备，恍若昨日，如今两人天各一方，由方媛又联想到那个不愿再想起的美丽姑娘，也许今生不得再见。
赵明志自告奋勇帮助亚龙用设备组的小三轮车搬运亚龙用了三年多的绘图设备，送到新办公室。亚龙又返回收拾零碎的东西，装入灰色尼龙挎包。
他去设备组与师傅们告别，老汪也正在休息室与大家聊天。
老秦笑眯眯地说：“小伙子，够棒的啊，鲤鱼跳龙门，升级了。”
亚龙笑着说：“到哪里都是干活，都是造车为人民服务。”
老汪说：“亚龙很踏实，到技术科也差不了。”
小严说：“以后也常回家来看看。”
“我还得回来洗太阳能热水澡，嘿嘿。”
“那可不能白洗，不是我们这里的人，需要掏钱了啊，哈哈。”小周说。
“亚龙回来洗澡不用掏钱，”老秦说，“拿图纸来换澡票就可以了，哈哈哈。”
亚龙上到二楼技术股办公室，屋里只有马利在对着绘图板发愣。老孔、方媛、侯剑锋都离开了，赵明志此时又去泡在试车组与师傅们商量下一回的试车安排。
“都走了，我这里怎么办？”马利无奈地摊开手苦笑着。
“可能是公司觉得总装分厂技术力量太过强大，以往提出的方案都切中要害，这次要平衡各单位实力，公司十分信赖分厂技术股，也就是股长领导的好啊，哈哈。”
“哎，这叫什么逻辑，绕着圈儿夸人，该夸就夸吧，不用那么隐晦，嘿嘿。不过啊，确实，各分厂加大新车型生产也正需要人盯着呢，这时候把我这里人才都给抽走了，没人了，这是不是有点属于釜底抽薪呢。”
“老孔和我还在咱们公司呢，毕竟我在分厂这些年了，有什么事可以帮上忙的我会尽力。”
“这个说的对。”马利说，“我是说，你们这样的从分厂干出来的，要比那些刚毕业就进入科室的要强，他们没有像你们这样经历基层工作，对实际生产没有清晰的概念。所以，好好干，肯定能做出好成绩。”
“借你吉言！”
从办公室出来，亚龙如同四年前初次看到总装配线那样，又一次面对二百多米长的钢铁巨龙。巨龙仍在成长，现在可以产出成千上万脱胎换骨的新一代小龙——那些新型汽车，他们奔向全国各地，在最需要它们的地方跨越万水千山。
眼前的长龙显得愈发威武雄壮，自己四年的青春岁月也为其注入了活力。长龙的血脉好像也已经与自己的血脉相通，自己也感到同样的威武雄壮。它隆隆的低吟、铿锵的嘶鸣都像是与亚龙告别，用心语向他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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