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斋雅间内，茶香袅袅，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张力。
苏文瑾的目光灼热，紧紧盯着被厉擎山随意收回袖中的星辰令，那眼神仿佛饥渴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却又不得不克制住扑上去的冲动。他提出的合作邀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厉擎山慢条斯理地又斟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平静的面容。他并未立刻回答苏文瑾关于合作的事宜，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苏执事对这凌霄仙城乃至玉完天如今的局势，如何看待？”
苏文瑾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起这个，略作沉吟，谨慎答道：“凌霄仙城乃玉完天枢纽，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明面上有城主府维持秩序，暗地里各大仙宗、世家、商会乃至散修强者，皆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如今论道大会与瑶池仙宴在即，更是暗流涌动，一触即发。表面祥和，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
“哦？”厉擎山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那凌霄阁在其中，又扮演何种角色？是超然物外，还是……也想在这浑水中摸几条大鱼？”
苏文瑾脸色微变，对方话中有话，直指核心。他干笑一声：“我凌霄阁自是秉持中立，以炼器、阵法和商贸立身，只为各方道友提供便利，不参与势力纷争。”
“是吗？”厉擎山似笑非笑，“那如此急切地寻找星辰令，甚至愿付出任何代价，也是为了‘提供便利’？”
苏文瑾一时语塞，额角微微见汗。眼前这位厉道友，看似随意，言语却犀利如刀，直戳要害，让他这位常年周旋于各方势力间的老手也感到难以招架。他心知寻常敷衍之词绝难搪塞过去，只得苦笑一声，稍稍透露些许实情：
“厉道友明鉴。星辰令与星陨秘境关乎上古秘辛，更可能与道尊踪迹有关，此等机缘，天下何人能不心动？我凌霄阁虽无意称霸，却也需在乱局中拥有自保乃至更进一步的力量。秘境之秘，或许便是关键。更何况……”他压低了声音，“据阁内宿老推测，此次秘境开启，恐非寻常，或许与近些年仙域各地频发的异动有关，甚至可能牵扯到……域外之危。早做准备，总非坏事。”
“域外之危？”厉擎山目光微动，想到了神域遭遇的黑潮，以及仙域原神那半堕落的状态。看来这潭水，比想象得更深。
他沉吟片刻，终于道：“合作之事，容后再议。我对那星陨秘境确有几分兴趣，或许会去看看。至于星辰令，暂时没有转让的打算。”
苏文瑾闻言，虽略感失望，但对方没有一口回绝，已是难得进展，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此等大事，自当慎重。道友既在仙城，不若便由我凌霄阁略尽地主之谊？三日后阁内正好有一场小型的‘鉴宝交流会’，届时会有不少奇物展出，或许会有道友感兴趣的东西，也能结识一些朋友。”
厉擎山想了想，点头答应：“可。”
苏文瑾大喜，立刻取出一份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双手奉上：“届时恭候道友大驾光临。”又取出一枚凌霄阁的客卿玉牌，“持此玉牌，道友在城内凌霄阁名下产业消费，皆可享受优惠，也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厉擎山坦然收下。又闲聊几句，问清了鉴宝会的地点时间后，便起身告辞。苏文瑾亲自将他送出茶楼，态度极为恭敬，引得暗中关注此地的各方眼线愈发惊疑不定。
离开百味斋，厉擎山并未急着寻找住处，而是继续在城中闲逛。仙城极大，分区域众多。他信步由缰，不知不觉走入一片专门售卖各种古籍玉简、残碑断简的区域。这里的气氛相对安静，店铺也多显得古朴甚至破旧，顾客大多是些老学究般的修士，或在故纸堆中翻检，或对着某块残碑冥思苦想。
厉擎山在一家名为“藏简阁”的老店前停下脚步。店铺门面狭小，里面光线昏暗，充斥着陈年墨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稀疏的老掌柜正就着一盏昏黄的萤石灯，费力地辨识着一枚残破玉简上的文字。
厉擎山走入店内，目光扫过那些堆叠如山的玉简和兽皮卷。阿黄似乎对这里的气味不太感兴趣，打了个喷嚏，懒洋洋地趴在门口。
忽然，厉擎山的目光被角落一堆废弃玉简中的一枚吸引。那玉简灰扑扑的，边缘还有缺损，毫不起眼，但其上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星辰令同源却更加晦涩古老的波动，触动了他的灵觉。
他走过去，将那枚玉简拾起。老掌柜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沙哑道：“那是些鉴定不出内容的废简，十块下品灵石一堆，道友若感兴趣，随便挑。”
厉擎山递过去十块灵石，拿着那枚玉简，神念探入其中。玉简内部结构受损严重，信息支离破碎，大多是些无意义的碎片。但在最深处，却隐藏着几段极其古老、以特殊神念加密过的信息残篇！
其内容并非功法秘籍，而像是一份零星的……观察笔记？
“……天外之魂，非此界生灵，其性混沌，其力……悖逆常理，然与‘源初’近似，疑为……” “……‘天道罗盘’异动频仍，推演轨迹愈发极端，恐非吉兆。道尊沉眠日久，天道化加剧，诸般异象，或与此有关……” “……星陨之地，恐非单纯古战场，更像是……囚笼？封印？那道裂隙后的注视……” “……黑潮……并非首次显现……古籍有载‘寂灭之劫’……相似……”
信息断断续续，书写者的情绪似乎充满了困惑、忧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其中提到的“天外之魂”、“天道罗盘”、“裂隙后的注视”、“寂灭之劫”，都让厉擎山若有所思。
这枚玉简的记载者，似乎很早就察觉到了一些仙域的异常，并试图探究根源，但其结局恐怕不容乐观。这枚玉简流落至此，也印证了仙域暗流之下，并非铁板一块。
他将玉简收起，这意外的收获，价值远超十块灵石。
又在城中逛了许久，见识了仙林百态，直至华灯初上，仙城各处的照明阵法逐一亮起，如同繁星落地，别有一番璀璨景象。厉擎山才随意找了一家看起来清静雅致的客栈“听竹小苑”住下。
接下来两日，厉擎山深居简出，或在房中静坐，或在小院品茶，偶尔带着阿黄去城中酒楼品尝当地灵食，看似悠闲，实则神念时刻关注着城中的风云变幻。
星辰令出现的消息，显然无法完全保密，正在小范围内悄然传播，引发各种暗中的骚动和试探。他所住的客栈周围，明显多了不少隐匿的窥视者。甚至有不止一股强大的神念试图悄然探入客栈探查，但都被厉擎山随手布下的无形屏障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泥牛入海，连点涟漪都未泛起，让暗中之人愈发惊疑不定。
期间，那瑶池的刘瑾似乎并未死心，曾试图通过客栈掌柜打探消息，并言语威胁，但被掌柜不卑不亢地挡回——听竹小苑背景似乎也不简单，并不十分惧怕瑶池的名头。刘瑾碰了个软钉子，更是气得跳脚，却也不敢在城内真正动武。
阿黄这两日则是过得颇为滋润，各种灵兽肉、仙果吃了个肚圆，体型似乎都胖了一圈，整日懒洋洋地晒太阳，只有在感受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时，才会偶尔抬起眼皮，露出一丝属于洪荒凶兽的冰冷眼神，吓得那些窥探者心惊肉跳。
终于，到了鉴宝交流会之日。
交流会设在凌霄阁在城中心的一处分阁顶楼。此处分阁远比厉擎山之前见过的任何建筑都要宏伟，通体由某种蕴含灵光的白玉建成，高耸入云，门口麒麟石像栩栩如生，进出的修士无不衣冠楚楚，气息不凡。
厉擎山带着阿黄，出示请柬后，便被一位容貌秀美的侍女恭敬地引入阁内。内部空间运用了极强的拓展阵法，远比外面看起来广阔。交流会设在一处环形大厅内，四周是雅座包间，中间则是展示台。此时已有不少修士到场，三三两两低声交谈，气氛看似融洽，实则眼神交错间暗藏机锋。
厉擎山的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他那一身普通的青衫和脚边跟着的黑狗，在这种场合显得格外扎眼。许多人眼中露出疑惑、轻视，但也有一些消息灵通之士，认出了他便是近日城中传闻那位让瑶池吃了瘪的神秘散修，眼神顿时变得凝重和好奇。
苏文瑾早已在场内等候，见厉擎山到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将他引到一处位置颇佳的前排雅座。这番举动，更是让在场众人对厉擎山的身份猜测纷纷。
“厉道友，请在此稍坐，交流会很快开始。今日有不少珍品，或有道友感兴趣之物。”苏文瑾笑道，随后又去招呼其他贵宾。
厉擎山安然入座，立刻有侍女奉上香茗仙果。阿黄蹲在他脚边，对周围那些珠光宝气、能量波动的宝物似乎兴趣缺缺，打了个哈欠，开始舔爪子。
不久，一位精神矍铄、身穿凌霄阁大师服饰的老者走上展示台，宣布交流会开始。
一件件珍品被呈上展示台，有千年份的朱果、蕴含奇异火焰的晶石、古修士的残缺法宝、功效神奇的丹药……引得台下阵阵惊呼和激烈的竞价。各方势力代表纷纷出手，场面热烈。
厉擎山只是静静看着，这些物件在外界看来珍贵，于他而言却与寻常石头无异。他更多是在观察在场众人，感受那些隐藏在笑容下的贪婪、算计和紧张。
期间，也有几件蕴含星辰之力的材料出现，引得凌霄阁之人频频出手，以高价拍下，更印证了苏文瑾之前所言非虚。
拍卖进行到中场，一件压轴宝物被请了上来。那是一个用万年寒玉打造的盒子，尚未打开，便有丝丝缕缕的混沌气息溢出，让人神魂悸动。
主持老者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
盒中并非什么光华四射的宝物，而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颜色暗沉如同顽铁般的碎片。碎片上沾染着些许早已干涸、色泽暗沉的污渍，散发出一种极其古老、混乱、甚至令人不安的气息。
“此物，”老者声音沉凝，“乃是从陨星海极深处，一处上古战场遗迹中侥幸得来。其材质不明，非金非石，却能万古不腐，且能隔绝神念探查。其上沾染的污渍，经多位大师鉴定，疑是……传说中的‘魔神之血’！虽已干涸，但其蕴含的法则碎片与混沌气息，对参悟大道、淬炼神魂或许有不可思议之效！起拍价，一百万上品灵石，或等价珍材！”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魔神之血？！ 尽管只是干涸的污渍，且只是碎片，但这个名头实在太吓人！那可是传说中的存在，其血珍贵程度无法想象！
立刻有人疯狂出价，价格节节攀升，很快突破千万灵石大关！出价者多是那些大宗门代表，个个势在必得。
苏文瑾也代表凌霄阁加入了竞价，脸色凝重。
厉擎山的目光落在那块碎片上，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什么魔神之血？那分明是……他当年无聊时磕掉的半颗牙垢混合了一点不小心洒出的陈茶沉淀物，经过无尽岁月混沌气息浸染后形成的玩意儿！没想到在这仙域，倒成了不得的宝贝了？
看着那群人为此物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快要撕破脸皮，厉擎山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古怪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二楼包间响起：“两千万上品灵石！外加三株‘还魂草’！此物，我幽冥宗要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幽冥宗，乃是仙域一个亦正亦邪、擅长鬼道秘术的强大宗门，行事诡秘狠辣，很少如此公然露面争夺宝物。
价格一下子被抬到一个令人窒息的高度，场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苏文瑾脸色难看，凌霄阁虽然富庶，但也要考虑价值，正犹豫是否要继续跟价。
忽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前排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此物华而不实，杂质太多，泡茶都嫌涩口。三千万？不值。”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发声之人——那个一直安静坐着、带着条黑狗的青衫散修身上！
他说什么？ 魔神之血碎片……泡茶都嫌涩口？！ 还说不值三千万？！
这……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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