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号的指挥舱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船员，从头发花白、戴着单边数据眼镜的老科学家，到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的年轻导航员，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光死死锁定在观察窗外那道青袍飘荡、肩蹲小兽的身影上。
他刚刚……做了什么？言出法随？徒手平复了连他们最先进的引力抵消器都无法抗衡的空间绝地？这简直是神话，是传说，是他们科恩文明科幻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的场景！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船长埃德加·索尔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但依旧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下达指令：“打开……打开外部通讯通道！快！用最尊敬的礼仪编码！”
嗤——
气密门滑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舱内格外清晰。并非舱门，而是观察窗旁一道较小的应急通道被开启，形成了一个可供单人通过的连接口，外面是维持着生命环境的过渡区域。
厉擎山带着阿黄，从容地迈步而入。他周身那层澹澹的清光已然收敛，但那种与整个宇宙融为一体的自然道韵，依旧让舱内所有科恩人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渺小感。
“科恩号科研船，船长埃德加·索尔，代表全体船员，叩谢阁下救命之恩！”索尔船长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抚胸，深深鞠躬，行了一个科恩文明最高规格的礼节。他身后的船员们也如梦初醒，纷纷躬身，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强者的绝对恭敬。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厉擎山微微颔首，声音平和，目光扫过舱内充满科技感的布局和各种闪烁的全息屏幕。这里的很多东西，其原理与七方世界的炼器、阵法截然不同，走的是一条纯粹利用物质规则、高度理性化的发展道路，让他也颇感新奇。
阿黄蹲在他肩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尖耳朵”的异星人，小鼻子耸动，似乎在对他们身上不同于七方世界生灵的气息进行采样分析。
“阁下，请移步会客室，这里……”索尔船长看着一片狼藉、还冒着丝丝电火花的指挥舱，有些尴尬。
“无妨，此处即可。”厉擎山随意地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拂过，指挥舱内那些破损的线路瞬间愈合，闪烁的警报灯熄灭，连空气中那丝焦煳味都被净化一空，整个舱室仿佛被瞬间“修复”如初，只是那些被彻底摧毁的设备无法凭空再生。
这一手再次镇住了所有科恩人。这已经超越了他们对“能量操控”的理解范畴，近乎……造物主权限！
索尔船长喉咙滚动了一下，态度更加谦卑，连忙让人搬来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似乎是固定在地板上的指挥椅，请厉擎山坐下，自己则和船员们恭敬地站在一旁。
“坐吧，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们。”厉擎山坐下，阿黄跳到他膝盖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阁下请问！我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索尔船长连忙保证，和几位核心船员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对面临时搬来的备用箱上。
“你们来自何处？科恩文明，又是一个怎样的文明？”厉擎山开门见山。
索尔船长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介绍：“回阁下，我们来自一个名为‘科恩星域’的星系群落，距离此地……根据星图推算，大约有七百三十万光年。科恩文明是一个以科技发展为主的四级文明，致力于探索宇宙的奥秘，拓展生存空间。我们拥有超过三千个殖民星系，人口规模……”
随着索尔船长的讲述，一个庞大、理性、充满扩张欲望的星际文明图景在厉擎山面前缓缓展开。科恩文明擅长能量运用、空间跳跃、基因工程和人工智能，他们的社会结构高度效率化，个体价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对文明发展的贡献度。他们敬畏宇宙，但也坚信科学终将解析一切奥秘。
“四级文明？这是如何划分的？”厉擎山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这是基于我们对宇宙文明发展阶段的初步假设模型。”旁边一位戴着眼镜、负责科学事务的副官连忙解释道，“一级文明，能完全利用母星能源；二级文明，能掌控恒星系能源；三级文明，能纵横本星河系；四级文明，能初步进行跨河系航行与资源开发，并开始触及维度与规则层面的研究。我们科恩文明，正处于四级文明的初期阶段。”
厉擎山微微点头，这个划分方式倒是简洁明了。七方世界如果按此标准，因为其独特的规则体系和个体伟力，恐怕难以简单归类，至少在某些方面远超四级。
“你们为何会来到如此遥远的星域？又为何会闯入那片引力异常区？”
索尔船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们科恩号是一艘深空前沿科研船，任务是探索未知星域，绘制星图，寻找稀有资源以及……可能存在的外星文明痕迹。我们是被一个异常的、周期性的微弱信号吸引到这片星域的，那个信号源似乎蕴含着某种超越我们理解的能量形式。没想到在接近信号源的过程中，突然就陷入了那片该死的引力陷阱……”
“周期性微弱信号？”厉擎山心中一动，难道与那“渡舟”残骸或者“灯塔”有关？“信号源坐标还有记录吗？”
“有！有记录！”负责信号分析的船员立刻在操作台上调出一份数据，“信号源坐标就在距离我们遇险地点不到0.5光年的一处小型星云带内。但其信号极其微弱且加密方式古怪，我们尚未能完全破译。”
厉擎山记下了这个坐标。
“关于那片引力异常区，你们之前毫无察觉？以你们的科技水平，应该能提前预警才对。”
索尔船长脸色凝重地摇头：“这正是最诡异的地方！我们的长程空间波动雷达和引力子探测器在进入该区域前，没有发出任何预警！那片区域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完美地‘隐藏’了起来，直到我们一头撞进去才瞬间激活！这绝非自然现象！”
厉擎山若有所思。这印证了他的猜测，那引力生物或者其留下的陷阱，具备极高的隐匿性和规则层面的欺骗性。
接着，他又询问了科恩文明对这片广袤星海（他们称之为“无尽星渊”）的了解，是否听说过“源海”、“彼岸”、“摆渡人”、“星骸鲸”等概念。
科恩船员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索尔船长道：“阁下所说的这些概念，我们闻所未闻。在我们的认知中，‘无尽星渊’虽然浩瀚，但本质上是物质的、可被认知的。您提到的这些……更像是哲学或者神话范畴的概念。”
厉擎山明白了。科恩文明是一个典型的唯物科技文明，他们对宇宙的认知建立在可观测、可验证的基础上，对于“源海”这种涉及概念本源、规则生灭的层面，尚未触及。
“那么，‘归墟引力井’呢？或者类似的，具有强大吞噬特性的天体或现象，你们可有记载？”
“归墟引力井？”索尔船长思索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身边一位负责天体物理的老科学家，“戈尔博士，我记得你在古老档案馆里曾提到过一个类似的传说……”
那位被称为戈尔博士的老科学家扶了扶眼镜，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是的，船长。在我们科恩文明非常古老、几乎被认定为臆想的星海传说中，确实提到过一个名为‘寂灭之眼’的存在。传说它并非固定天体，而是游荡在星渊深处的恐怖陷阱，能够扭曲空间，吞噬一切靠近的星舰，甚至连光线都无法逃脱。其描述……与我们所遭遇的，以及阁下提到的‘归墟引力井’，有几分相似。但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那只是古人对于黑洞等未知危险天体的夸大描述。”
线索似乎又串联起来了一点。那“渡舟”可能毁于“归墟引力井”或“寂灭之眼”，而科恩号遭遇的，或许是类似的存在，或者干脆就是其一部分。
问答持续了一段时间，厉擎山对科恩文明以及这片星域的认知加深了不少。同时，他也将一些关于七方世界（他简称为一个古老的、注重个体修行与规则感悟的文明联合体）的基本情况，选择性告知了对方，再次引起了科恩船员们的震惊与好奇。
“个体生命，竟然能够凭借自身力量，达到如此境界？”索尔船长看着厉擎山，仿佛在看一个活着的宇宙奇迹。这彻底颠覆了他们对生命潜能的认知上限。
“道不同，然皆是对这浩瀚宇宙的探索。”厉擎山平淡回应。
交流的最后，索尔船长代表科恩文明，再次郑重表达了感激之情，并主动提出：“阁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们科恩号上携带了我们文明最前沿的部分科技资料、星图数据以及一些稀有物质样本，如果阁下不嫌弃，我们愿意复制一份，赠予阁下，或许对您的……修行与探索，能有所助益。”
这是一个极具诚意的回报。厉擎山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可。”
他也很想了解一下这个科技文明的成果，或许能对七方世界的发展，以及他自身对“有”与“无”的理解，提供不同的视角。
很快，一枚储存着海量数据的、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片被恭敬地递到厉擎山手中。同时，科恩号也收到了厉擎山回赠的一份礼物——一块蕴含着精纯生命本源能量的七方世界灵玉，对于修复船员伤势、延缓衰老有奇效。
皆大欢喜。
“你们的飞船受损不轻，可需我送你们一程，返回安全星域？”厉擎山看着依旧破破烂烂的科恩号问道。
索尔船长连忙摇头：“不敢再劳烦阁下！我们已经启动了紧急求救信号，附近的科恩舰队应该已经收到，正在赶来。我们在此等待救援即可。”
厉擎山也不再坚持。他起身，准备离开。
“阁下！”索尔船长忽然叫住他，脸上带着一丝期盼与郑重，“不知……我们科恩文明，未来是否还有机会与阁下，以及您所在的文明，进行交流？”
厉擎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微扬：
“星海无垠，有缘自会再见。”
说罢，他带着阿黄，一步踏出，身形已出现在科恩号之外的虚空之中，再一步，便化作流光，消失在茫茫星海深处。
指挥舱内，科恩号的船员们久久注视着厉擎山消失的方向，心潮澎湃。
“船长……我们今天，是不是遇到了……‘神’？”年轻的导航员喃喃道。
索尔船长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深邃：
“不。我们遇到的，是比‘神’更令人敬畏的存在——一个活着的、行走的、无限的……‘可能性’。”
他转身，看向那片已然恢复平静、却埋葬了未知危险的星域，下达了新的指令：
“记录：宇宙历标准时间点，科恩号首次正式接触确认的高维个体生命，暂定代号——‘源初行者’。其背后所代表的文明联合体，潜力评级……无限。将此次遭遇列为最高机密，所有数据封存，等待移交最高议会。”
“另外，调整我们的科研方向。我认为，我们对宇宙的认知，可能需要……进行一次彻底的革新了。”
星海深处，厉擎山把玩着那枚记录着科恩文明科技的晶片，目光悠远。
“科技……规则……不同的道路，或许终将指向同一个终点。”
“这次的收获，比预想的还要丰富。”
他看了一眼肩头打哈欠的阿黄，笑了笑。
“走吧，回家。是时候，让七方世界也看看……这星海之外的风景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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