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谷一役,蛮族损兵折将,三名至关重要的巫祭被厉擎山弹指间灰飞烟灭,北境局势骤然一缓。溃败的蛮族残部逃入茫茫荒原深处,短时间内难以再组织起有效的攻势。铁山关内外,紧绷了近半年的弦,终于得以稍稍松弛。
镇北侯云破岳率领残存的北风铁骑返回北风镇时,受到了近乎狂热的欢迎。劫后余生的将士们被视作英雄,而关于那位关键时刻现身、力挽狂澜的“青衫先生”的种种神异传闻,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镇中乃至整个北境流传开来,版本愈发离奇,几乎将他描绘成了谪仙临世。
云破岳对厉擎山的感激与敬畏,已臻极致。他亲自将厉擎山请入守卫森严的镇北侯府,奉为上宾,礼遇有加,不再将他视为寻常客卿医者,而是当作一位隐世的绝世高人。府中最好的独立院落“听雪轩”被拨给厉擎山居住,一应供给,皆为顶尖。
然而,厉擎山依旧淡泊如初。他婉拒了云破岳提出的任何官职或显赫头衔,只保留了“客卿”这一虚名,大部分时间仍深居简出,或在听雪轩内静坐体悟,或偶尔去军中为一些旧伤难愈的将士调理身体,继续炼制改良那“阳和散”。他的存在,仿佛一剂无形的定心丸,让历经血火、心神疲惫的北风军将士,感到一种莫名的安稳。
这一日,天降大雪。
北境的雪,不似江南的婉约,而是铺天盖地,如同亿万鹅毛倾泻,顷刻间便将天地染成一片纯白。寒风卷着雪沫,呼啸着掠过屋檐街巷,发出呜呜的声响。
厉擎山正于听雪轩暖阁内,翻阅云破岳送来的一些北境地理志异与边军卷宗,试图从中寻找更多关于蛮族巫祭以及可能存在的域外势力渗透的线索。窗外风雪咆哮,阁内却因炭火充足而温暖如春,茶香袅袅。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带着哭腔的哀求与侍卫低声的劝阻。
“让我进去!我要见厉先生!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厉先生!”
声音清脆,却充满了绝望与惊惶。
厉擎山眉头微蹙,放下书卷,扬声道:“何人喧哗?让她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一名女子踉跄着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厉擎山面前。
这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二八年华的少女,身着一件半旧的浅碧色绣梅花棉裙,外罩的狐裘斗篷上沾满了雪沫,已然湿透。她云鬓微乱,几缕青丝被雪水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一双原本应似秋水般的明眸,此刻红肿不堪,泪光盈盈,充满了惊惧与哀求。虽容颜憔悴,却不掩其天生丽质,眉宇间更有一股寻常边地女子少有的书卷清气。
“民女……民女林素娥,叩见厉先生!”少女声音颤抖,以头触地,“求先生大发慈悲,救救我父亲!救救‘长风镖局’上下百余口性命!”
厉擎山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慢慢说,何事?”
原来,这少女名唤林素娥,其父林远图,乃是北境乃至整个大胤都颇有名望的“长风镖局”总镖头。长风镖局行走南北,信誉卓着,与镇北侯府也有些交情,常为军中押运一些紧要物资。
半月前,长风镖局接了一趟重镖,受一位神秘客商所托,押送一批据说是来自西域的珍贵玉石和药材前往天阙城。镖队行至北境与西陲交界处的“死亡沙海”边缘时,竟遭遇了一伙极其凶悍、来历不明的马匪袭击!
这伙马匪不仅人数众多,悍不畏死,其首领更是武功诡异,能操纵沙暴,驱使毒蝎,镖局中的好手死伤惨重,总镖头林远图为掩护部下,力战被擒,生死不明。残余的镖师拼死杀出重围,逃回北风镇报信。
然而,祸不单行。那托镖的神秘客商闻讯后,竟立刻翻脸,声称那批货物价值连城,乃是要进贡给朝中某位贵人的,如今丢失,长风镖局必须照价赔偿,否则便要告官,让镖局上下抵罪!那赔偿金额,堪称天文数字,即便倾尽长风镖局所有产业,也远远不够。
“那客商逼得太紧,官府的人也态度暧昧……父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家中产业眼看就要被查封抵债,那些跟随父亲多年的叔伯们也要被牵连下狱……”林素娥泣不成声,肩膀因抽泣而剧烈颤抖,“民女走投无路,听闻先生乃是有大神通的高人,连蛮族巫祭都能挥手而灭……求先生看在百余条人命的份上,仗义出手,救救我父亲,救救镖局!民女愿做牛做马,报答先生大恩!”
她再次重重磕下头去,光洁的额头触及冰冷的地板,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厉擎山听着她的叙述,心中已然明了。这看似是一起普通的镖局失镖、货主逼债的事件,但细细思量,却处处透着蹊跷。那批所谓的“西域珍宝”究竟是什么?那伙能操纵沙暴、驱使毒蝎的马匪,真的是普通匪类?还有那翻脸无情的“神秘客商”及其背后的“朝中贵人”……
他的灵觉微动,已从林素娥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澹的、与她本身气息格格不入的土行灵气与……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阴戾死气。这气息,与她描述的“沙暴”、“毒蝎”隐隐吻合,却更为精纯古老。
“你起来吧。”厉擎山澹澹道,“此事我已知晓。”
林素娥抬起泪眼,充满希冀地望着他。
“你父亲未必已死,那批货物也未必寻常。”厉擎山继续道,“此事背后,恐有修行中人插手。”
林素娥虽非修行者,但也听过一些奇人异士的传说,闻言更是心惊:“先生的意思是……”
“我要去那死亡沙海走一遭。”厉擎山站起身,青衫拂动,“你可有那伙马匪出没区域更具体的信息?或者,你父亲身上,可有便于追踪的信物?”
林素娥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略显陈旧的平安符香囊,双手奉上:“这是母亲生前为父亲求的平安符,父亲从不离身。还有……这是逃回来的张叔叔凭记忆画的匪巢大致方位图,可能不甚准确……”她又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粗纸。
厉擎山接过香囊和草图,神识微扫,便已将那平安符上残留的、属于林远图的气息牢牢记住,那草图上的粗略标记也印入脑中。
“你且在侯府安心住下,此事我自有计较。”厉擎山说完,便不再多言,径直向外走去。
“先生!”林素娥在他身后再次叩首,声音哽咽,“万请小心!若能救回家父……素娥……素娥……”她后面的话语,被风雪声和哽咽淹没。
厉擎山脚步未停,身影已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他没有惊动云破岳,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函说明去向。对于他而言,穿越这凡人视若天堑的北境风雪与死亡沙海,不过弹指之间。
根据那草图指引以及平安符上气息的微弱感应,厉擎山施展缩地成寸的神通,身形在风雪中几个闪烁,便已越过铁山关,进入了广袤荒凉的北漠。再往西行,地貌逐渐从草原变为戈壁,最终是那片被称为“死亡沙海”的无垠沙漠。
黄沙漫天,与北境的雪原形成了两个极端。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沙砾,空气因高温而扭曲,放眼望去,除了连绵的沙丘,便是枯死的胡杨和偶尔可见的白骨,一片死寂。
厉擎山立于一座高大的沙丘之上,青衫在热风中拂动,纤尘不染。他闭上双眼,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沙海之下的蝎群,蛰伏的沙蛇,深埋的古城遗迹……无数景象在他心间闪过。很快,他捕捉到了那一丝属于林远图的微弱气息,以及一股盘踞在沙海深处、混合了土行灵力与阴戾死气的强大能量源。
“找到了。”
他身形一晃,已从沙丘顶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一片巨大的、由风蚀岩构成的怪石林中。石林深处,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洞口,通往地下。洞口处残留着杂乱的脚印和车辙印,还有一丝澹澹的血腥气。两名身着土黄色劲装、面目凶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汉子,正手持弯刀,守在洞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厉擎山并未隐匿身形,直接缓步走了过去。
“站住!什么人?!”两名守卫立刻发现了他,厉声喝道,弯刀出鞘,寒光闪闪。
厉擎山看都未看他们,只是目光扫向那幽深的洞口,澹澹道:“让里面管事的出来见我。”
“找死!”一名守卫怒喝一声,挥刀便劈!刀风凌厉,显然武功不弱。
厉擎山只是随意地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那势沉力猛的弯刀,竟被他用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任凭那守卫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另一名守卫见状,脸色大变,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勐地吹响了一个挂在胸前的骨哨!
刺耳的哨声在石林中回荡。
片刻之后,洞内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股强悍、血腥、带着沙土腥气的气势汹涌而出。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常人高出两个头,肤色古铜,满脸横肉,左眼戴着一个黑色眼罩的巨汉,龙行虎步地走了出来。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皮质坎肩,裸露的胳膊肌肉虬结,布满伤疤,手中提着一柄门板似的巨型鬼头刀,煞气逼人。
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十名同样凶悍的马匪,以及三名身着古怪黄色长袍、手持奇异骨杖、气息阴冷的老者。
那独眼巨汉目光如鹰隼,死死盯住厉擎山,声如洪钟:“哪条道上的朋友?敢来我‘沙暴’杜杀的地盘撒野?”
“沙暴”杜杀,正是这伙纵横死亡沙海、令人闻风丧胆的马匪首领。
厉擎山松开手指,那被他夹住弯刀的守卫踉跄后退,一脸惊骇。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杜杀,以及他身后那三名明显是修行中人的黄袍老者,缓缓道:“我来要两个人。长风镖局总镖头林远图,以及他押送的那批‘货物’。”
杜杀独眼中凶光一闪,狞笑道:“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识相的赶紧滚,否则,老子这把鬼头刀,正好缺个祭品的魂魄!”
他身后一名黄袍老者,三角眼闪烁着幽光,阴恻恻地开口:“阁下修为不弱,何必为了几个凡人强出头?此事水深,非你所能涉足,速速离去,可保性命。”
厉擎山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三名黄袍老者身上,语气转冷:“尔等身负土行灵力,却不行正道,反而修炼邪术,与匪类为伍,戕害生灵……看你们功法路数,似是源自‘厚土宗’一脉,何时堕落至此,与这沙海死气同流合污了?”
三名黄袍老者闻言,脸色骤变!厚土宗乃是隐世宗门,极少在俗世行走,此人竟能一眼看穿他们的根脚?
“你究竟是谁?!”为首的老者厉声喝道,手中骨杖已开始凝聚土黄色的灵光。
“我是谁不重要。”厉擎山向前踏出一步,明明只是寻常的一步,却仿佛踩在了整个沙海的地脉节点上,整个石林都微微一震!“重要的是,你们不该动我要保的人。”
话音未落,那三名厚土宗老者已同时出手!
“流沙陷!”
“石化术!”
“地刺突袭!”
三人配合默契,法术瞬间发动!厉擎山脚下的沙地瞬间化作吞噬一切的流沙,无形的力量试图将他全身石化,同时,无数尖锐的地刺从他周围猛然刺出!
杜杀也狂吼一声,挥动巨大的鬼头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拦腰斩来!刀风激荡,卷起漫天黄沙!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围攻,厉擎山神色不变,只是轻轻一跺脚。
“定。”
言出法随!
那汹涌的流沙瞬间凝固,如同坚实的土地;那无形的石化之力烟消云散;那猛刺而出的地刺在距离他身体三尺之外,便如同撞上铜墙铁壁,寸寸断裂!
杜杀那势若万钧的一刀,砍在厉擎山身周那无形的屏障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之力让杜杀虎口崩裂,鬼头刀几乎脱手,整个人踉跄着倒退十余步,满脸骇然!
而那三名厚土宗老者,则在他们法术被破的瞬间,如遭重噬,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看向厉擎山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你……你是金丹修士?!不……元婴老怪?!”为首的老者声音颤抖,难以置信。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他们三人联手施展的杀招,绝非筑基期所能为!
厉擎山没有理会他们的惊骇,目光投向幽深的洞穴:“是自己叫人,还是我亲自进去拿?”
杜杀与三名厚土宗老者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前……前辈息怒!”那为首的老者艰难地开口,“林总镖头……就在洞内地牢,我等并未伤他性命……那批货物也原封未动……只求前辈饶我等一命!”
“带路。”厉擎山语气平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地牢深处,厉擎山找到了被精钢铁链锁住、身上带伤但精神尚可的林远图。那批所谓的“西域珍宝”也被起出,打开箱盖,里面并非普通的玉石药材,而是一种蕴含着奇特土系灵能的晶石,以及几株散发着阴寒死气的诡异植物。
“这是……‘戊土精粹’和‘幽冥尸菇’?”厉擎山一眼便认出了这些东西。戊土精粹是修炼土系功法的至宝,而幽冥尸菇则是炼制某些歹毒尸傀、滋养阴魂的邪物。这两样东西,绝非凡俗客商所能拥有,更非进贡之物。
他立刻意识到,这趟镖本身就是一个局!那托镖的客商及其背后的“朝中贵人”,恐怕与这伙由厚土宗堕落修士和沙匪组成的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收集这些修炼资源,甚至在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邪恶计划。
厉擎山救出林远图,将那批“货物”收缴,并未立刻处置杜杀和那三名厚土宗老者,只是废去了他们的修为,留下他们性命,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当他带着劫后余生的林远图,以及那批作为罪证的“货物”,返回北风镇时,林素娥喜极而泣,父女重逢,恍如隔世。
而厉擎山则将此事告知了云破岳。云破岳闻听背后竟牵扯到修行宗门与朝中贵人,也是震惊不已,深感此事重大,远超寻常匪患。
厉擎山将戊土精粹留下部分给云破岳,用于犒赏军中有功将士或培养人才,那幽冥尸菇则被他当场净化销毁。他建议云破岳暗中调查那托镖客商及背后贵人,同时加强北境边防,警惕可能来自朝堂内部的暗箭。
经此一事,厉擎山在北风镇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不仅军中将士视若神明,连普通百姓也知其能。而林远图父女,更是将他奉为再生恩人,长风镖局上下,皆愿为其效死。
厉擎山却依旧澹然,回到听雪轩,继续他的体悟与修行。他掌心之中,那缕温养的皇子真灵,经过北境铁血与沙海诡谲的洗礼,似乎更加凝实,隐隐散发出一丝锐意与坚韧。
他知道,北境暂时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皇城的风波,沙海的谜团,域外的渗透……这一切,都如同巨大的蛛网,正在缓缓收拢。而他,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创世者,已然身处网中,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在悄然改变着这片天地的走向。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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