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吸力骤然收紧,像一只无形巨手攥住了刑天和墨漓的残躯,猛地将他们从血肉横飞的祭坛上扯离。不是飞掠,而是被某种蛮横的洪荒之力狠狠投掷出去。失重感与脏腑被挤压的剧痛瞬间吞噬了刑天残存的意识,视野被光怪陆离的混沌色彩彻底撕裂。
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永恒的坠落与撕扯。
“砰!”
沉重的撞击感将他砸回现实。身下并非坚硬的岩石,而是一种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腥腐气息的泥沼。刑天半个身子陷在里面,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恶臭直冲脑门,反而让他濒临熄灭的神智猛地一激灵。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像吞进冰渣和腐肉。
“墨漓!”嘶哑的吼叫冲出喉咙,带着血沫。
他挣扎着,淤泥如同活物般缠绕、吸吮,每一次发力都牵动左肩那处恐怖的贯穿伤。图腾核心的“三源冲煞”旋涡沉寂了,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边缘焦黑的窟窿,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剧痛,提醒他力量已濒临枯竭。他艰难地扭过头,目光在昏暗中疯狂搜寻。
不远处,一个更小的泥潭里,墨漓一动不动地伏着,像一片被风雨打落的叶子。她小小的身体几乎被污浊的泥浆淹没,只有半张苍白的小脸和散乱的黑发露在外面,上面沾满了恶心的泥点。
刑天的心脏瞬间被冰锥刺穿。他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顾一切地撕扯着身下的淤泥,拖着几乎报废的左臂,一寸寸向墨漓爬去。每一次挪动,左肩的伤口都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烫过,淤泥中的尖锐硬物刮擦着裸露的骨茬,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血丝从破裂的唇角渗出。
终于,他够到了墨漓冰凉的手臂。触手一片死寂的冰冷,几乎感觉不到脉搏。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独眼狼王的利爪更甚。他颤抖着,用尚能活动的右手,粗暴地抹开糊在墨漓口鼻上的污泥,手指探向她纤细的脖颈。
指尖下,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搏动。
“呼……”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从刑天肺腑深处吐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小心翼翼地将墨漓从泥潭里拖抱出来,让她靠在自己相对完好的右肩上。她的身体软绵绵的,轻得可怕,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他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无法想象的死寂之地。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翻涌不息的、铅灰色的浓浊瘴气,沉重地压下来,光线昏暗如同永恒的黄昏。脚下是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泥沼,间或露出惨白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骸骨。有的半埋在泥里,嶙峋的肋骨如同倒塌的巨柱拱门;有的斜插向灰暗的天穹,断裂的脊椎骨节节分明,粗壮得如同远古巨龙的遗骸。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气息,混合着血腥、淤泥的腥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亘古洪荒的威压。死寂,绝对的死寂,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泥沼深处偶尔冒出的、带着毒气的腐败气泡破裂的“啵”声,更添阴森。
玄幽山核心!龙骸祭坛竟将他们抛入了这片传说中的绝地!
刑天的心沉入谷底。这里绝非善地,那无处不在的洪荒威压,如同无形的磨盘,缓慢而坚定地碾磨着他残存的力量和意志。他必须立刻离开这片泥沼,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强撑着抱起墨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粘稠的泥泞中跋涉。每一次落脚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泥浆没过膝盖,每一步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颠簸中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渗出,将裹在身上的破烂布条染成更深的暗褐色。他咬紧牙关,牙龈再次被咬破,腥甜的血味在口中弥漫,成为支撑他前行的唯一刺激。
不知跋涉了多久,脚下终于传来坚硬的触感。一片相对干燥、由巨大骸骨碎片堆积而成的斜坡出现在眼前。刑天几乎是爬着将墨漓拖了上去,让她靠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巨骨旁。他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全身的伤痛,眼前金星乱冒。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身边那件东西。
是那张剥下来的狼皮。
独眼狼王那身坚硬如铁、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皮毛,在昏沉的光线下依旧带着一种凶戾的质感。刑天看着它,又看看身边昏迷不醒、浑身冰冷泥泞的妹妹,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他疲惫不堪的脑海。
他挣扎着坐起,伸出右手,抓住了那张冰冷、还带着狼王浓烈腥臊气息的皮毛。皮毛异常坚韧,边缘残留着他当时用断刀撕扯的痕迹。他沉默着,用尽残存的力气,将这张巨大、粗糙、散发着顶级掠食者气息的狼皮,一层层、一圈圈地裹在墨漓瘦小的身体上。狼王的头部皮毛正好覆盖住墨漓的头顶和肩膀,那只空洞的、曾闪烁着残忍狡黠光芒的独眼窟窿,此刻正对着刑天的脸,仿佛带着无尽的嘲弄。
刑天的手指在狼皮冰冷的表面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收紧,将妹妹牢牢裹紧。这曾是猎杀他们的凶兽之皮,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庇护。极致的讽刺,带着血腥味的残酷温暖。
做完这一切,刑天低头看着自己。破烂的衣物早已被血污和淤泥浸透,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汗味,在死寂的荒野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他需要掩盖,需要彻底地掩盖!
他的目光投向斜坡下方那片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沼。没有犹豫,他踉跄着走下去,毫不犹豫地俯身,用双手捧起那粘稠、冰冷、散发着刺鼻腐败气息的淤泥。他咬紧牙关,将这恶臭的泥浆,一把一把地、狠狠地涂抹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躯干上……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浓烈的腐臭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像给自己披上一层来自地狱的伪装,一层又一层,直到原本的肤色和衣物被彻底掩盖,整个人变成了一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活动的泥塑。
泥浆渗入左肩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和冰冷的麻木。刑天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他死死撑住,额角的青筋因剧痛而暴起。
就在他喘息着,准备最后处理一下裸露的脚踝时,靠坐在巨骨旁的墨漓,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哥……”
刑天猛地回头。
墨漓依旧昏迷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然而,在她被狼皮覆盖的额发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纯净的金色光芒,正透过发丝和狼皮的缝隙,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地闪烁着。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坚韧,在这片充斥着死亡与腐朽的洪荒之地,微弱地宣告着生命的存在。
刑天的心脏像是被那点微光狠狠攥了一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墨漓身边,单膝跪地,伸出被淤泥包裹、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狼皮压住的几缕湿发。指尖触碰到那点微温的金光,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感,顺着指尖悄然流入他近乎枯竭的身体,左肩那撕裂般的剧痛似乎都稍稍缓和了一丝。
是母亲留下的印记!它在保护她,甚至在回应他!
刑天眼中掠过一丝混杂着痛楚与希望的复杂光芒。他不再触碰那金印,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妹妹在狼皮包裹下更显脆弱的小脸,然后猛地站起身。
他必须走!必须立刻离开这片死寂的核心地带!这里的气息太过古老和危险,那无处不在的洪荒威压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引来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墨漓需要真正的庇护,需要食物,需要治疗!他不能在这里耗尽最后的力量。
他再次抱起被狼皮裹得严严实实的墨漓,入手的感觉沉重了许多,狼皮的冰冷坚硬与妹妹身体的微弱温热形成诡异的对比。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那铅灰色瘴气似乎在某一个方向显得略微稀薄一些。他迈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一步一个泥泞的脚印,向着未知的、但必须逃离的黑暗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骸骨碎片和湿滑的苔藓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或粘腻的“噗嗤”声,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刑天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感官提升到极限,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左肩的伤口在持续的跋涉中又开始渗出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淤泥,带来一阵阵麻木的钝痛和刺痒。他强迫自己忽略这痛苦,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脚下和怀中。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骸骨碎片渐渐稀少,泥泞再次增多,但地势似乎在缓慢抬升。头顶的铅灰色瘴气也真的稀薄了一些,虽然依旧昏暗,但视野开阔了不少。前方,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些扭曲怪异的黑色枯树,如同垂死巨人的骸骨手臂伸向天空。
就在刑天以为要永远困在这片死寂之地时,一丝微弱的气流拂过他被淤泥覆盖的脸颊。
风!
他精神猛地一振。有风,就意味着有出口,有活路!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向前方那片枯死的树林。
穿过稀疏、扭曲的枯木屏障,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不再是核心区那令人窒息的、由巨大骸骨和泥沼构成的洪荒坟场。前方是一片相对正常的、但同样阴森的山谷。山谷两侧是陡峭的、覆盖着墨绿色苔藓和蕨类植物的黑色岩壁,谷底则流淌着一条浑浊的、泛着诡异暗绿色的溪流。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洪荒腐朽气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的、植被腐烂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活物的气息。
刑天抱着墨漓,沿着谷底崎岖的溪流边缘艰难前行。溪水浑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显然不能饮用。他需要找到干净的水源。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声音。不是兽吼,不是风声,而是……人声!是许多人的声音,混杂着哭泣、咳嗽、粗重的喘息,还有压抑的交谈。声音来自山谷的下游方向。
有人!而且数量不少!
刑天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升起一丝冰冷的警觉。在这玄幽山深处,成群出现的人,绝不可能是寻常猎户或采药人。他立刻抱着墨漓,闪身躲进溪边一块巨大的、长满湿滑苔藓的岩石后面,将自己和妹妹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阴影里。
他屏住呼吸,透过岩石的缝隙,警惕地向下游望去。
只见山谷下方较为开阔的地带,蜿蜒着一条缓慢移动的、灰黑色的“河流”。那是人!是数不清的人,男女老少,拖家带口,背着简陋的包袱,推着吱呀作响的破旧独轮车,甚至有人抬着简陋的担架。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刻满了疲惫、恐惧和绝望。这是一股庞大而沉默的流民潮,正沿着山谷,向着南方艰难地蠕动。
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雾气,弥漫在整个队伍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刑天的心被狠狠揪紧。玄幽山外围发生了什么?竟能逼得如此多的人背井离乡,涌入这危机四伏的山脉深处?是兽潮?还是……人祸?
他抱着墨漓,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无声无息地融入流民潮最边缘的阴影里。他低着头,让脸上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成为最好的伪装,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裹着狼皮的墨漓被他紧紧护在胸前,狼皮粗糙的质感和独眼窟窿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背着沉重猎获物的、沉默而肮脏的猎户。
没有人注意他。在这支被绝望和疲惫压垮的队伍里,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脚下那方寸之地,关心如何不被后面的人踩倒,关心如何从前面的人那里抢到一点点移动的空间。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低声的咒骂和叹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刑天沉默地移动着,像一滴水融入浑浊的河流。他刻意控制着步伐,让自己显得和其他人一样疲惫、踉跄。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颠簸中依旧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早已习惯了与痛苦共生。他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兽耳,捕捉着风中飘来的每一个字眼。
“……完了,全完了……北境军放的火,烧红了半边天啊……”
“说是搜山……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那妖女的孩子……命真硬,祭坛都炸了还没死透……”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让那些穿黑甲的听见……”
断断续续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针,一根根刺入刑天的耳膜。
北境军!焚山!搜捕!妖女之子!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幽姬……母亲!他们口中的“妖女之子”,除了他和墨漓,还能有谁?龙骸祭坛的传送光柱如此醒目,果然引来了最凶恶的追兵!他们竟不惜焚毁山林,驱赶流民,也要将他们兄妹找出来!
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焚心的怒火,猛地从刑天胸腔里炸开,直冲头顶。他几乎控制不住要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包裹着墨漓的狼皮里。左肩沉寂的“三源冲煞”旋涡似乎感应到他沸腾的情绪,猛地一阵悸动,一股尖锐如针的刺痛瞬间贯穿了他的神经,痛得他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喂!当心点!”旁边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车上捆着的破锅烂罐一阵叮当乱响。老汉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惊恐和恼怒,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刑天脸上厚厚的淤泥和裹着的狼皮,尤其是那狼头皮上空洞的独眼窟窿,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后面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声嘟囔着,“晦气……”
刑天猛地低下头,将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和杀意死死压回眼底深处。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咕哝,算是回应。他强迫自己放松掐着狼皮的手指,调整呼吸,将那股因剧痛和愤怒而翻腾的气血压下去。
不能暴露!绝不能!为了墨漓!
他抱着妹妹,更加沉默地向人流深处挤去,试图远离刚才引起注意的位置。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听说没?北境军的‘黑鹫’都出动了,在天上盘旋,眼睛毒得很……”
“何止天上!地上全是披甲执锐的军爷,见人就查,稍有可疑……咔嚓!”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满是恐惧,“王家沟的老王头,就因为在自家地窖里多藏了一会儿,被当成窝藏犯,当场就……”
“造孽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往南,只能往南了……听说翻过前面那座‘鬼哭岭’,有个废弃的矿洞能躲躲……”
“鬼哭岭”……废弃矿洞……
刑天默默记下这个地名。这或许是流民们绝望中寻求的庇护所,也可能是他暂时摆脱追兵、为墨漓寻找喘息之机的唯一选择。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喧哗突然从队伍前方传来,伴随着几声粗暴的呵斥和鞭子破空的脆响!
“让开!都让开!军爷查人!”
“排好队!一个个过!敢乱动者,杀无赦!”
流民潮的移动瞬间停滞,如同被冻结的河流。惊恐的低呼如同涟漪般迅速向后扩散。刑天的心猛地一沉,抱着墨漓的手臂瞬间绷紧如铁。他微微抬起头,透过攒动的人头缝隙向前望去。
只见山谷前方一个相对狭窄的隘口处,不知何时设下了一道简陋却杀气腾腾的关卡。几根削尖的原木横在路中,后面站着七八个身披玄黑色重甲、头盔覆面、只露出冰冷双眼的北境军士兵。他们手持长矛或战刀,矛尖和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为首的一个军官身材格外高大魁梧,像一尊铁塔,手里拎着一根带着倒刺的黑色皮鞭,正不耐烦地抽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爆响。
一个士兵正粗暴地翻检着流民简陋的行囊,另一个则拿着几张画像,对着每一个经过的流民的脸,仔细地、如同审视牲口般上下打量。那画像……刑天瞳孔骤缩,即使隔着距离和人群,他也能感觉到那画像上描绘的轮廓带着某种熟悉而危险的意味!
检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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