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一个和谐的电子声音不断在耳畔回荡......
但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层不断蠕动、冒着细密气泡的黑色淤泥覆盖在上方。
不是幻觉，那粘稠的质感，那几乎要滴落下来的沉重感，无比真实。
木裕猛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就在这片粘稠的漆黑之上，站着人。
很多个“人”。
全都是他自己。
一股难以形容的铁锈味和某种东西腐烂后的甜腻气味混合，令人作呕。
“这是哪。”
他听到自己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嗓子疼得厉害。
就在他和这群自己目光触及的瞬间，那个低着头的“木裕”猛地抬起了脸——他们没有眼睛。
眼眶里是不断往下流淌的、和地上一样的黑泥。但他的嘴巴却在一张一合，发出一种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像是喉咙里堵满了东西的声音：
“饿……”
每一张嘴巴都在开合，发出同样的低语，层层叠叠，越来越响：
“饿……”
“好饿……”
“吃……”
“不够……”
这些声音并不激动，反而是一种麻木的、持续不断的念叨，像坏掉的录音机重复播放。
他看着这无数个流着黑泥、喃喃自语的自己，一股冰冷的烦躁感冲了上来。
“吵死了！”他对着它们说，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带着明显的厌烦，“闭嘴。”
但那些低语声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清晰。
他甚至能看到它们空洞的眼窝里，黑泥涌出的速度加快了。
然后，景象又变了。
那些黑泥突然变得稀薄，露出底下像是被火烧过的焦黑地面。几个“木裕”站在那里，和那些喃喃自语的不同。
这几个“他”，皮肤是不正常的暗红色，像是皮下一直在渗血。他们死死咬着牙，额头和脖子上的血管可怕地凸起，一下下跳动着。他们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通红的、几乎要瞪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纯粹的、快要炸开的怒意。
他们紧握的拳头在微微发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来砸碎什么，但又强行忍住了，只是那么僵立着，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快要让人窒息的压力。
他对着那几个红着眼睛的自己嘟囔，把头稍微偏开了一点，不想接触那种眼神，“有完没完。”
“滚开。”他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脑子里那些东西，低声说了一句。
冰冷的、规律性的“滴滴”声，像是某种试图钉住虚无的锚点，固执地在一片混沌的意识边缘回响。
唯一能捕捉到的，便是这单调而精准的电子音，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清晰的感官反馈——如同潮水般缓慢拍打着麻木的神经。
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钝痛。后脑部位则持续传来一阵阵闷胀的、搏动性的痛楚，提醒着那几乎致命的重击。
睫毛颤动了几下。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一片柔和却不带暖意的白色天花板，以及某种悬挂着的、发出微弱光晕的医疗灯盘。
刚才的黑泥是梦即将结束的画面么？
眼睛缓缓聚焦。
他正躺在一张看起来极为专业的医疗床上，身上盖着轻薄的白色无菌被。手臂上埋着留置针，透明的软管连接着旁边一架沉默的输液泵，不知名的药液正以恒定速度流入体内。旁边，心电监护仪的屏幕闪烁着幽幽绿光，那些跳跃的曲线和数字，正是那“滴滴”声的来源，冰冷地监控着他生命的迹象。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
他极其缓慢地、近乎僵硬地转动脖颈，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不算很大但设备齐全的监护室。墙壁是柔和的浅灰色，吸音材料包裹，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喧嚣。除了他床边的仪器，对面还有着复杂的生命体征监测终端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异能稳定装置。
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是厚重的金属密封门，看起来异常坚固。
这里绝不是医院。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惊动的鱼群，猛地窜起，又混乱地沉入黑暗的浑水——刺眼的炽白爆炸、吞噬一切的黑泥、恐怖的高温、碎裂的领域、此起彼伏的惨叫、焦黑的尸体……
信息碎片艰难地拼凑起来。
他被带到了这里。组织掩盖了发生的一切，并将他安置在这个秘密的医疗点。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他重新闭上眼，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某种不愿面对的空洞和茫然。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到床边，挡住了部分光线。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带着点关切的中年男声： “醒啦？木裕。”
这声音……
“卜先生？是您么？”
那声温和的询问仿佛只是一个开关。
木裕甚至没能等到任何回答，就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温和却无比强势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漫过他的意识。视线里卜先生模糊的身影瞬间扭曲、拉长，最后融入一片旋转的黑暗。
意识的锚点再次被强行拔起。
重新拥有视觉感知时，那片令人窒息的景象又一次牢牢地包裹了他。
脚下是冰冷粘稠、深不见底的黑泥，散发着铁锈和腐败的甜腻气味。目光所及之处，一直延伸到模糊的、没有尽头的昏暗边界，全都是同样的泥泞。 而在这片泥沼之上，沉默地、密密麻麻地站立着无数个“自己”。
他们一动不动，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持续不断的低语。
他抬起脚，黑泥发出咕叽的声响，粘稠地拉扯着他的脚步。
他慢慢地，走向那些密密麻麻站立的“自己”深处。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慢慢地往前走。在粘稠的黑泥中跋涉，周围是无数个沉沦的低语或僵立的愤怒的自己。
然后，前方的景象让他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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