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季知棠的身影已出现在程府厨房门外。
昨日虽备好了料，但热菜的成败，尤其是那些需要长时间炖煮的功夫菜，全在今日最后几个时辰的火候掌控上。宴席定在酉时，时间依旧紧迫。
推开厨房门，却见刘大娘正守着一口大砂锅，手里拿着一柄长勺，脸上带着一丝愁容。灶台上，淘洗好的粳米已沥干水分。见到季知棠，刘大娘像见了救星，立刻迎上来，压低了声音诉苦。
“季娘子，您可算来了！您是不知道，昨儿个厨房里那香味儿……简直勾魂夺魄！程老那位宝贝金孙清哥儿，闻着味儿就闹腾开了，非要吃‘香香’，怎么哄都不行，哭得那个惊天动地哟！后来还是程老亲自来把他抱走的。这不，程老一早传话，说清哥儿昨儿晚上梦里还在咂摸嘴，今早起来就闹着要喝香香的粥……”
季知棠忍俊不禁，这程家祖孙，对美食的执着倒真是一脉相承。“大娘莫急，早饭交给我便是。正好也让大家暖暖胃，待会儿干活更有力气。”
她扫视厨房，目光迅速锁定食材。昨日熬高汤剩下的虾头虾壳、剔下的鱼骨都还在。角落里还有一小块猪油，新鲜茭白、香菇蒂、一小碗肉沫、一把小葱。大米现成。
“有了。”季知棠挽起袖子，点火架锅。
她先是用猪油滑锅，将那些虾头虾壳和鱼骨倒入锅中，“刺啦”一声，中火煸炒。虾壳在热油中迅速变红，蜷曲，浓郁的、带着海洋气息的鲜香被高温逼了出来。炒到焦香四溢时，加入足量清水，大火烧开，撇去浮沫，盖上锅盖转中火熬煮。
不多时，一锅奶白浓稠、鲜味扑鼻的海鲜汤底便成了。滤去渣滓，只留清汤。
淘好的粳米倒入汤中，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熬。
待米粒开花，粥汤浓稠时，加入剁得细细的肉沫、剥好的新鲜虾仁丁、切得细如丝的茭白，季知棠特意将外层稍老的茭白皮切下，单独切成极细的丝，取其脆嫩口感、洗净切碎的香菇蒂。
调入适量的盐，撒入少许提鲜的白胡椒粉。再煮上片刻，待肉沫变色、虾仁蜷曲熟透，最后撒上一大把翠绿的葱花。
另一口灶上也没闲着。季知棠快手快脚地揉了一小团面，擀开成薄片。
另起小锅，将碎肉末加花椒粉、盐炒熟炒香。炒好的肉末与面团揉匀，再擀成更薄的饼坯，刷上一层用猪油和葱绿熬制的碧绿葱油，撒上翠生生的葱丝。
平底锅刷薄油烧热，饼坯放入，小火慢烙。饼皮渐渐鼓起，变得半透明，烙至两面金黄焦脆，浓郁的葱油混合着肉香弥漫开。
最后，她打了几个鸡蛋，加入温水、少许盐，搅打均匀后过筛滤去泡沫，倒入几个小碗中，盖上盖子放入蒸笼。这是给老人和小孩准备的嫩滑蛋羹。
当一盆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海鲜肉末粥，一摞外酥里软、葱香扑鼻的肉末葱油饼，几碗嫩滑如布丁的蒸蛋羹，以及厨房现成的几碟爽脆腌萝卜、豇豆小菜被端上程家早餐桌时，程家儿媳徐敏芝惊讶地挑了挑眉。
“咦？刘大娘这是开窍了？琢磨出新花样了？”她看向伺候在一旁的刘大娘。
刘大娘连忙摆手，脸上堆着笑：“少夫人，老奴可没这本事。这是季娘子一早来特意做的。”
程老已笑眯眯地拿起一个葱油饼，咬了一口，酥脆的声响伴随着浓郁的葱油香，他满足地眯起眼：“嗯！香脆！季娘子的手艺，错不了。”
他这才对儿媳徐敏芝道，“敏芝啊，昨儿忘了同你说，今日宴席的大厨，就是这位季家面馆的季娘子。老头子我特意请来的。”
徐敏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出身富商之家，讲究体面排场，心中不免嘀咕：一个街边小面馆的老板娘，纵然有些手艺，如何能撑得起程家这样体面的家宴？请县里泰丰楼的大掌柜不是更稳妥？她面上没说什么，只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粥送入口中。
那粥一入口，徐敏芝的动作便顿住了。
极致的鲜！浓郁的海味包裹着米香，在舌尖层层叠叠地漾开，毫无腥气。粥底绵滑，肉沫鲜嫩，虾仁弹牙，更妙的是其中夹杂的细丝，带着一丝独特的清甜和爽脆，是茭白？口感层次丰富得不可思议。
她又夹起一块葱油饼，金黄酥脆的外壳下是柔软咸香的内馅，葱油的香、花椒的麻、肉末的鲜完美融合，一口下去，满口生香，竟让人忍不住想立刻再来一块。
那点疑虑和不满，在这朴实无华却又惊艳绝伦的早餐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徐敏芝抬起头，眼中已全是惊喜和期待：“爹，这季娘子的手艺……果真不凡！单是这顿早饭，就令人回味无穷。今日的宴席，儿媳真是迫不及待想尝尝了！”
程老捋须大笑，满是得意：“哈哈哈，老头子这双眼睛，看人看菜，可没走过眼！”
有了早餐的完美铺垫，整个程府上下对即将到来的宴席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后厨的气氛也因徐敏芝态度的转变而更加和谐顺畅。
酉时将至，程府花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本地富绅、程家亲眷、几位北方口音的商贾陆续落座，寒暄笑语，气氛融洽。
开席前五分钟，厨房进入最后冲刺。
季知棠神情专注，动作快而不乱。
她将早已冷藏定型的翡翠虾冻小心地切成菱形薄片，在盘中摆出莲瓣造型，中心点缀一小朵用樱桃萝卜雕成的精巧红花。
卤好的鲍鱼捞出，切成均匀的薄片，淋上少许原汁卤油，垫上青翠的竹篾防粘。糟蒸羊羔肉切片码放整齐，撒上几粒鲜红的枸杞。
盐香章鱼足盘成环状。
山笋拌鸡丝则堆成小山状，顶上撒着细碎的翠绿葱花。
五道冷碟，或晶莹剔透，或酱色诱人，或红白相间，或青翠爽利，在精致雅洁的瓷盘衬托下，宛如艺术品。
当丫鬟们端着这五光十色的冷碟鱼贯而入时，花厅里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那摆盘的精巧，色彩的搭配，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又有些不忍下箸破坏这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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