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的初夏,是在一阵缠绵的梅雨和几声突如其来的惊雷中,悄然降临的。
空气中的湿意愈发浓重,凤凰花的花苞在雨水的滋润下迅速膨胀,已有点点猩红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预示着不久后那场席卷全岛的烈焰般的花事。
海风也变得温润而黏稠,带着植物疯狂生长的气息。
沈屿在“听涛小筑”的隐居生活,如同窗外这片被雨水洗刷得愈发青翠的岛屿,宁静、充实,却也走到了一个自然的节点。
他与罗伯之间那场关于“画”与“陶”的君子之约,已悄然完成。
给罗伯的四幅画,他断断续续,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最终完成。
他没有选择宏大的题材,画的都是罗伯陶艺作坊里最寻常的景致,却倾注了极大的诚意和情感:
第一幅,《陶隅晨光》。画面聚焦于作坊那个堆满半成品泥坯的角落,晨曦透过木格窗棂,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只未上釉的陶罐静默伫立,仿佛在等待窑火的洗礼。
笔法简练,色彩淋漓,营造出一种静谧、安详而又充满希望的劳作氛围。
第二幅,《手温》。特写罗伯那双布满老茧、沾满泥浆的手,正在精心修整一个陶壶的壶嘴。
手上的皱纹、指甲缝里的泥土、以及那专注而轻柔的力道,都被刻画得细致入微,充满了对手艺的敬畏与对劳动者的礼赞。
第三幅,《窑变》。画面主体是一个刚刚出窑、釉色呈现出奇妙窑变效果的瓷瓶,色彩流淌交融,如同混沌初开的宇宙。
沈屿在颜料中掺入了少许罗伯作坊里的陶土和釉料粉末,使画面带上了陶艺特有的质感,寓意着泥土与火焰碰撞后诞生的奇迹。
第四幅,《制陶图》。画的是罗伯弓身坐在拉坯机前的侧影,神情专注,手臂稳健,旋转的泥坯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背景是虚化的、堆满工具和陶器的作坊,烟火气十足。
这四幅画,两幅水彩,两幅油画,风格各异,但都抓住了陶艺生活的神髓,充满了手作的温度与时光的沉淀。
在最后题款时,沈屿握着笔,沉吟了片刻。他本不欲留名,但想到罗伯年事已高,生活清贫,而自己的画作在市场上确有一定的价值。
思忖再三,他还是在每幅画的右下角,用他特有的、风骨峭峻的行书,郑重地题上了“沈屿”二字,并加盖了一方小小的朱文印。这并非炫耀,而是留下一份凭证。
他想着,万一将来罗伯或其家人遇到难处,这几幅有他落款的画,或许能换得一些急用之资,也算是对这位忘年交的一份暗中托付。题罢,他轻轻吹干墨迹,心中一片坦然。
而罗伯为沈屿准备的礼物,也在一窑精心控火的烧制后,完美出炉。那是一套极具匠心的茶具和文房用品:
一套紫砂茶具,包括一壶、四杯、一茶海。泥料是罗伯珍藏的底槽清,色泽古朴温润。
壶型是罗伯自创的“听涛式”,壶身线条流畅如波浪,壶钮是一小块天然的海礁石形状,握感极佳。
杯壁薄而匀,透光性好。整套茶具不事雕琢,全凭造型和泥料本身的美感取胜,透着一股“大巧不工”的气韵。
一个瓷制笔洗,造型如一枚舒展的贝壳,内外施以淡淡的青白釉,釉面有细密的开片,晶莹剔透,置于案头,既是实用器,也是清供雅玩。
一个瓷质小碗,口径不大,深度适中,胎体轻薄,釉色是天青混合着些许铁锈斑,沉稳内敛,适合用来品茗或盛放小食。
一个瓷质调色盘,形状是不规则的荷叶状,边缘微微卷起,数个调色格大小错落,釉面光滑细腻,易于清洗,十分贴心。
每一件作品,都体现了罗伯深厚的功力和独特的美学追求,朴拙中见精致,实用中蕴雅趣。沈屿见到时,爱不释手,连声道谢。
在一个雨后天晴的傍晚,霞光满天。沈屿用布袋仔细装好四幅卷起的画作,罗伯则将茶具和文房用品用软纸层层包裹,放进一个结实的竹篮里。
两人在作坊里,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相视一笑,完成了这场充满敬意的交换。
“罗伯,画得不好,您留着做个念想。”沈屿说。
“小沈,东西粗糙,你别嫌弃,好用就行。”罗伯答。
简单的对话,胜过千言万语。罗伯当场就将四幅画挂在了作坊斑驳的墙壁上,原本略显昏暗杂乱的屋子,顿时增添了几分文雅的光彩和生气。
沈屿则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回到“听涛小筑”,将罗伯的礼物一一取出,陈设在书案和茶台上。
那套紫砂茶具,他当晚便用来泡了一壶铁观音,茶汤注入杯中,香气氤氲中,仿佛也带上了泥土的厚重与窑火的温暖。这份情谊,沉静而绵长。
交换作品后,又过了约莫一个星期。沈屿感到,在鼓浪屿的这段隐居时光,已臻圆满。
最初的宁静已然获得,与罗伯的友谊是一份意外的厚礼,制陶的体验更丰富了生命的维度。
梅雨季即将结束,炎热的夏季即将来临,是时候告别这片海上绿洲,继续未知的旅程了。
他向老周透露了即将离开的打算。消息很快传到了鹭岛市文旅局。第二天上午,林海洋副局长便带着助手小张,匆匆赶到了“听涛小筑”。
“沈先生,听说您要走了?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我们哪里招待不周?”
林局长一进门,便急切地问道,脸上写满了不舍与挽留之意,“现在岛上气候正好,凤凰花马上就要开了,是最美的时候!您再多住些日子吧?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沈屿请他们在客厅坐下,沏上茶,用的是罗伯新制的茶具。
他神色平静,语气温和而坚定:“林局,您和文旅局的盛情,我心领了。在鹭岛这段时间,我过得非常舒心,特别是鼓浪屿,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地方。
并非招待不周,恰恰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更要适时离开。停留太久,反失其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时候去别处看看了。”
林局长见沈屿去意已决,知道强留无益,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叹道:“沈先生是雅人,深得‘过客’之妙。只是您这一走,我们真是……唉!
那首《乡愁》,还有您在这里留下的……嗯,气息,对我们鹭岛来说,太珍贵了!”
沈屿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客厅一角堆放着的几个画夹。
那里面,是他这段时间在鼓浪屿及之前在市内创作的十几幅作品,有水墨,有水彩,有油画小品,题材多是鹭岛的风光、街景、人物写生,以及一些抽象的情绪表达。
这些都是他“躺平”生活的视觉日记,记录了他这段时间的心境与感悟。
他沉吟片刻,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他抬起头,看向林海洋,平静地说道:“林局长,我有个想法。我在这里住了些时日,随手画了些画,算是对鹭岛的一点印象。
放在我这里,也就是些旧纸。扔了可惜,带走累赘。不知……鹭岛市的美术馆或者博物馆,有没有兴趣收藏?如果觉得还能入眼,就留给鹭岛吧,也算是我此行的一点纪念。”
林海洋局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沈屿的画作!如今在艺术市场上是什么价值,他心知肚明!
更何况,这些是在鹭岛期间创作的,蕴含着特殊的地域情感和时代印记,其文化价值和历史意义,更是不可估量!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沈先生!您……您说的是真的?!”林局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太珍贵了!这怎么能是‘旧纸’呢!这是无价之宝啊!我们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代表鹭岛市文化界,谢谢您!太感谢您了!”
他立刻掏出手机,走到一边,用颤抖的声音,紧急联系市博物馆馆长、美术馆馆长以及相关专家,语气急促地说明情况,请他们立刻带上专业人员和设备,以最高规格前来接收。
不到一个小时,两辆商务车停在了“听涛小筑”楼下。市博物馆的老馆长、美术馆的年轻策展人,以及几位资深书画鉴定、修复专家,在林局长的引领下,神情激动而肃穆地走进房间。
当他们看到沈屿展开的那十几幅作品时,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这些画作,题材丰富,风格多样,技法纯熟,更难得的是,每一幅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和独特的视角,将鹭岛的自然风光、人文风情以及艺术家在此地的内心世界,展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那几幅在鼓浪屿创作的、带有隐逸气息的作品,格调高古,意境幽远,堪称精品中的精品!
专家们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逐一审视、评估、记录,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最终,经过紧急磋商,他们一致决定,由市博物馆和美术馆共同收藏这批作品,将其作为镇馆之宝级别的藏品,并计划在适当时候举办专题展览。
交接仪式简单而庄重。沈屿在一式三份的捐赠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处理了几件寻常物品。
而鹭岛市文化界的几位负责人,则是双手微颤地接过协议,如同接过了千钧重担。
“沈先生,大恩不言谢!鹭岛人民,会永远铭记您的慷慨与厚爱!”老馆长紧紧握住沈屿的手,老泪纵横。
沈屿只是淡淡一笑:“能让画作有个好归宿,物尽其用,就好。”
当天下午,这批画作被专业车辆小心翼翼地运走。沈屿的行李,只剩下一个简单的背包和那个装着罗伯所赠茶具的竹篮。“听涛小筑”顿时空荡了许多,也清净了许多。
傍晚,沈屿最后一次漫步在鼓浪屿的小巷里,与罗伯道了别,与老周说了再见。罗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有空常回来看看。”老周则红着眼圈,帮他提着行李送到了码头。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海面笼罩着薄雾。沈屿提着简单的行囊,登上了最早一班离开鼓浪屿的渡轮。
他站在船尾,望着那座在晨曦中渐渐远去的、绿意葱茏的岛屿,心中没有离愁,只有一片圆满的平静。
鹭岛,这座东海明珠,以它的包容与宁静,接纳了他这位过客,也收获了他一份深情的馈赠。
而沈屿,带走了满身的海风、十指间的泥土气息、一段真挚的友谊,以及行囊中那套即将陪伴他浪迹天涯的、带着掌心温度的茶具。
渡轮拉响汽笛,驶向对岸。新的旅程,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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