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二月,曼谷北郊的旧军营里已经看不出军营的痕迹。
铁丝网被加高到四米,带上了电网;哨塔从两个增加到八个,二十四小时有卫兵执勤;进出车辆必须经过三道检查,连车底盘都要用反光镜检查。围墙内,几座新建的厂房在雨季间歇的阳光下泛着灰白,最大的那座厂房顶端竖着一根避雷针,针尖指向阴沉的天空。
这里现在有了正式名称:暹罗皇家国防科技研究院第一分院。但内部人员还是习惯叫它“火箭营”。
沙鄂教授已经三天没离开过燃烧实验室。他眼睛布满血丝,白大褂上沾着各色化学试剂留下的斑点,手里捏着一截刚刚固化的小圆柱——那是第三十七号推进剂配方试制品。
“燃速每秒8.2毫米,比理论值低0.3。”助手看着测试数据,声音疲惫,“温度稳定性在零上四十度到零下十度区间波动百分之七,还是超标。”
“继续调。”沙鄂把试样放在工作台上,“增加氧化剂粒径,减小铝粉比例。再试。”
他们正在攻关的是导弹研发中最关键的难关之一:固体推进剂的燃烧稳定性。火箭发动机不是烟花,它需要在精确控制下持续燃烧数十秒,推力曲线必须平滑,不能有爆燃,不能有熄火,更不能在飞行中途因温度变化而性能剧变。
披汶上校从门外进来,带来一阵冷风。他把一份文件放在工作台上:“总理送来的。”
沙鄂翻开文件,愣住了。那是一页手写的公式和参数,标题是《固体推进剂燃速温度补偿算法》。公式极其简洁,推导过程跳过了至少三个中间步骤,直接指向结果。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沙鄂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些公式解决的正是一直困扰他们的温度稳定性问题。
“总理说是他请的‘外国顾问’提供的理论参考。”披汶压低声音,“但要求我们重新推导一遍,不能直接用。”
沙鄂立刻明白过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过去半年,每当研发遇到瓶颈,李金唐总会送来一些“参考资料”,每次都精准命中问题核心,但又留出足够的探索空间,让他们必须自己完成从理论到实践的转化。
他召集了推进剂小组的所有成员。十五个人挤在狭小的实验室里,黑板上写满了公式。
“我们现在有了路标。”沙鄂指着那页文件,“但路还得我们自己走。三天时间,我要看到完整的推导过程,以及基于这个理论的新配方。”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实验室灯火通明。有人趴在计算尺前一趴就是几个小时,有人守着反应釜记录每十分钟的温度变化,有人因为算错一个参数而摔了杯子,又默默捡起来继续。
第三天凌晨四点,第三十八号配方出炉。
燃烧测试安排在早晨六点。小小的试样被固定在测试台上,点火,火焰稳定喷出,数据记录仪的指针划出平滑的曲线。
“燃速每秒8.5毫米,偏差正负0.1。”助手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温度稳定性波动百分之一点三!达标了!”
实验室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有人抱在一起,有人瘫坐在椅子上,沙鄂教授扶住工作台,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一关,过了。
三月,“暹罗-1型”短程导弹完成初步设计。
全长6.8米,直径0.56米,发射重量1.8吨。采用单级固体火箭发动机,最大射程310公里,圆概率误差150米——这是理论值,实际可能要大得多。战斗部重150公斤,可搭载高爆弹或子母弹。
设计评审会上,披汶上校展示了木质模型:“我们采用了最保守的设计思路。弹体材料使用国产特种钢,虽然比铝合金重,但工艺成熟。制导系统是简易惯性导航加末端雷达高度计,只能打击固定目标。”
“可靠性预估?”李金唐问。
“第一批原型弹,能有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就不错了。”沙鄂实话实说,“发动机我们刚解决推进剂问题,但喷管耐热材料还在攻关。制导系统的陀螺仪精度只能达到军用标准的七成。”
“够用了。”李金唐点头,“第一代武器,关键是证明我们有这个能力。精度差可以靠数量弥补,射程短可以靠前沿部署解决。重要的是,从零到一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他批准了原型弹制造计划:先造三枚试验弹,用于静态测试、地面振动测试和首次试射。
制造过程是手工作坊式的。导弹壳体在曼谷机床厂用老式车床一段段加工,然后运到火箭营焊接成型。发动机喷管的耐热陶瓷衬里,是请清迈的陶瓷老师傅用土法烧制的,报废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制导系统的陀螺仪最头疼,国内造不出精密轴承,最后还是通过香港的贸易公司,从瑞士“民用渠道”偷偷买来一批工业级陀螺仪,再自行改装。
每一道工序都有军方人员全程监督,每个零件都有独立编号,每道装配工序都需要双人签字确认。
五月,第一枚原型弹总装完成。它静静躺在总装车间的支架上,银灰色的弹体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弹头部分涂着醒目的红色警戒圈。
所有参与研发的人聚集在车间里,没有人说话。沙鄂教授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弹体,眼眶突然红了。
两年。从几页神秘公式开始,到眼前这个可以杀人的机器。他们走完了大国用十年走完的路,虽然简陋,虽然粗糙,但它是真的。
“给它起个名字吧。”披汶说。
沙鄂想了想:“叫‘纳黎宣’怎么样?纪念那位开疆拓土的先王。”
李金唐摇摇头:“太张扬。就叫‘暹罗-1型’,简单,直接,告诉所有人这是暹罗自己造的东西。”
六月,试射准备进入最后阶段。
试射场选在暹罗湾东岸的一片荒芜海岸。这里背靠山脉,面朝大海,五十公里半径内没有常住居民。工兵部队用三周时间修建了简易发射场:一个混凝土发射台,一个地下指挥掩体,几座观测塔,一条通往这里的碎石路。
试射日期定在六月十八日。但直到六月十五日,最后一轮地面测试时,还是出了问题。
在模拟飞行振动的振动台上,导弹中段的电缆固定支架突然断裂,一束电缆甩出来,打在弹体上啪啪作响。如果发生在真实飞行中,这可能导致电路短路,导弹失控。
“全部拆开检查!”披汶在指挥所里吼道,“所有固定点,所有接头,全部重新加固!”
距离试射只剩三天。总装车间再次灯火通明。六十多名技术人员分成三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把已经封装的导弹再次拆解,检查每一处细节。
六月十七日深夜,李金唐亲自来到火箭营。他没有进车间,而是站在院子里,看着窗户里透出的灯光。
沙鄂从车间出来,满眼血丝:“总理,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李金唐递过一盒点心,“让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明天要试射的不是机器,是你们的精气神。如果人先垮了,导弹飞得再好也没意义。”
沙鄂愣了一下,点点头。
凌晨四点,重新总装完成。检查清单上三百七十五个项目,全部打勾通过。
六月十八日,清晨五点,试射场。
天还没亮,海面上弥漫着薄雾。发射台周围两公里已经戒严,步兵连在外围拉起警戒线,防空阵地的四门高射炮指向天空——不是防敌人,是万一导弹失控,要在它飞出安全区前击落。
观测塔里挤满了人。除了研发团队,还有军方高层、政府代表,以及几位被特别允许在场的“友好国家武官”——苏联的、美国的、法国的,只能看,不能记录,更不能拍照。
李金唐站在指挥掩体的观察窗前,手里拿着望远镜。他表面平静,但握着望远镜的手指节发白。
沙鄂和披汶在地下指挥室。这里布满了仪表盘、示波器、通讯设备。正中间的发射控制台上,红色保护罩还没打开。
“最后气象数据。”披汶对着话筒说。
观测塔回复:“地面风速每秒三米,风向东南。三千米高度风速每秒十二米,符合发射条件。”
“各观测点就位。”
“一号点就位。”“二号点就位。”“雷达跟踪站就位。”“遥测站就位。”
“发射前十分钟准备。”
指挥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沙鄂看着控制台上的倒计时显示屏,数字一跳一跳地减少:9:59、9:58……
他想起这两年的一切。莫斯科的寒冬,实验室的不眠夜,失败的爆炸,那些烧坏的试样,算错的公式,还有今天凌晨总理送来的点心。
“发射前一分钟。”
披汶打开控制台的红色保护罩,露出里面的发射按钮。按钮上也有一个透明保护盖,需要先拨开才能按下。
“三十秒。”
沙鄂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周围有人开始低声计数。
“十、九、八……”
披汶的手放在保护盖上。
“三、二、一,发射!”
保护盖拨开,按钮按下。
没有立刻发生什么。然后,一声低沉的轰鸣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响。通过观测窗,人们看到发射台喷出浓密的白色烟雾,烟雾中突然迸发出刺眼的橘红色火焰。导弹缓缓离开发射架,上升,加速,拖着长长的尾焰和烟迹,笔直冲向天空。
“起飞正常!”观测员喊道。
雷达屏幕上,光点稳定移动。遥测数据源源不断传回:速度、高度、姿态、发动机工况……
“三十秒,发动机工作正常。”
导弹已经变成一个小点,在晨空中拉出一道白色的凝结尾迹。它开始转向,弹道从垂直转为倾斜,指向东北方向的海面靶区。
“五十秒,发动机关机。导弹进入惯性滑翔阶段。”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时刻。没有动力,全凭惯性飞行,制导系统必须精确控制姿态,让导弹沿着预定弹道飞向一百八十公里外的目标——海面上一个由废弃船只组成的靶标。
指挥室里只剩下仪器工作的嗡嗡声和偶尔的数据播报。
“一百秒,高度两万一千米,速度每秒八百米。”
“一百五十秒,开始俯冲。”
“一百八十秒,进入末段制导。”
李金唐的望远镜一直跟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白点。现在,白点开始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弹头再入大气层,与空气摩擦产生高温,在身后留下一条微红的轨迹。
“两百秒,雷达高度计启动。”
“两百二十秒,距离靶标五公里。”
“两百三十秒……命中!”
远方的海面上,先是看到一个微小的闪光,然后一团火球腾起,几秒钟后,沉闷的爆炸声才随着海风传来。
指挥室里的安静持续了整整三秒,然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有人跳起来,有人拥抱,沙鄂教授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在颤抖。
披汶上校抓起话筒,声音沙哑:“各观测点报告损伤评估。”
“一号点观测:靶船完全摧毁,爆炸当量符合预期。”
“雷达跟踪确认:落点距离靶心偏差……九十七米!”
九十七米。对于第一枚完全自主研制的导弹来说,这是奇迹般的精度。
李金唐放下望远镜,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转身对身后的苏望海说:“可以发布新闻了。措辞要谨慎,强调这是‘用于科研和国土防御的探空火箭技术验证’,射程只说‘超过一百公里’,不要提具体数字。”
“那些外国武官……”
“让他们看,就是为了让他们回去报告。”李金唐眼中闪过锐光,“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暹罗有了导弹。虽然还很原始,但这是从零到一的质变。”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外交电波几乎被烧穿。
华盛顿,五角大楼紧急会议。
“可靠情报显示,导弹射程至少二百五十公里,可能达到三百。”中情局代表指着地图,“从泰北发射,可以覆盖河内、金边、仰光,甚至云南边境。”
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眉头紧锁:“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技术?苏联?中国?”
“弹体设计和推进剂配方有苏联技术的影子,但制导系统风格不同。更可能的情况是……”情报官顿了顿,“他们整合了多方技术,自己摸索出来的。”
“自己摸索?”有人不信,“泰国人有这个工业基础?”
“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麦克纳马拉敲敲桌子,“如果他们真能独立研制导弹,哪怕是最初级的,也意味着东南亚的力量平衡被彻底打破。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对泰国的军事援助政策。”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赫鲁晓夫同志,泰国人没有完全依赖我们的技术。”军备专家汇报,“他们的导弹设计方案很……实用主义。牺牲性能换可靠性,但确实能飞能打。”
赫鲁晓夫抽着雪茄:“所以,我们的小朋友们翅膀硬了?”
“需要警惕的是,他们可能成为地区的不稳定因素。一旦泰国拥有可靠的导弹力量,老挝、柬埔寨、缅甸都会感到威胁,可能引发新一轮军备竞赛。”
“那就让他们竞。”赫鲁晓夫咧嘴笑了,“美国人会更头疼。告诉外贸部,可以加大对泰国的军工技术转让——既然他们能消化,我们就多卖点。但要控制核心,发动机材料、精密制导这些不能给。”
北京,中南海。
“射程三百公里,落点精度百米级。”副总参谋长在地图上比划,“从新的泰中边境发射,可以覆盖我云南边境的多个重要目标。”
周恩来总理沉思片刻:“泰国方面公开声明,这是防御性武器,主要用于国土防卫。我们暂时不必过度反应,但要加强边境防空力量。另外……”他看向外交部长,“通过外交渠道表达关切,询问是否可以建立导弹发射事前通报机制。”
“如果他们拒绝呢?”
“那就说明他们确有敌意。”周总理语气平静,“但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李金唐是个务实的人,他知道同时得罪所有大国的后果。”
曼谷总理府,李金唐在三天内接到了七国大使的约见请求。
他先见了东大与苏联大使,强调“暹罗的国防自主不会影响与社会主义阵营的友谊”,并暗示“愿意就第二代导弹的发动机技术进行合作”。
接着见美国大使,保证“暹罗的军事发展完全出于自卫需要,不会威胁地区盟友安全”,同时提出“希望美国提供导弹预警雷达技术,以增强透明度减少误判”。
其他国家的约见,他让陈砚秋去应付,核心信息就一句:暹罗有权发展自卫能力,但承诺不首先使用,愿意建立信任措施。
晚上,李金唐在办公室单独召见沙鄂和披汶。
“第一步成功了,但只是第一步。”他指着墙上新挂的导弹性能参数表,“‘暹罗-1型’是解决了有无问题,接下来要解决好坏问题。我要你们立刻开始‘暹罗-1A型’的改进计划:射程增加到四百五十公里,精度提高到五十米以内,反应时间缩短到三十分钟。”
“总理,这需要至少三年……”
“两年。”李金唐打断,“因为两年后,国际局势会有新变化,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形成初步的威慑能力。”
他走到窗前,看着曼谷的夜景:“今天,我们让世界听到了暹罗的第一声雷鸣。但这声雷还太弱,传不远。我们要造的,是能响彻整个东南亚的雷霆。到那时,没有任何国家敢轻易对我们动武,没有任何大国能把我们当作随意摆布的棋子。”
沙鄂和披汶离开后,李金唐独自站在地图前。
他的手指划过新领土的边界,划过暹罗湾的海岸线,划过那些潜在的威胁方向。导弹只是工具,真正的目标是国家的生存空间和战略自主。
两年内,“暹罗-1A型”必须服役。两年内,至少要有一个导弹营形成战斗力。两年内,暹罗必须完成从“小国”到“有牙齿的小国”的蜕变。
窗外的曼谷,万家灯火。大多数人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枚飞向大海的导弹意味着什么。
但李金唐知道。
今天,暹罗终于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磨利了自己的第一颗牙齿。虽然还小,虽然还不够锋利,但咬人,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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