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刚过，葆仁堂的门板还没卸完，就见李婶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见林薇出来，老远就笑开了：“林姑娘，可把你盼来了！”
竹篮里装着新摘的黄瓜和西红柿，沾着晨露，鲜灵得很。李婶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拉着林薇的手就往里屋走：“你快摸摸，我这腰窝子，热乎乎的！”
林薇伸手一摸，果然比上次暖和多了，不像之前那样冰得像块铁。“看来艾灸真起作用了？”
“可不是！”李婶拍着大腿，嗓门亮得像挂在房梁上的铜铃，“灸到第三次，月信就来了，这次一点没拖，五天就干净了，小肚子也不坠着疼了。我家那口子说，我晚上睡觉都不哼哼了！”
陈砚之端着水盆从里屋出来，笑着接话：“我就说爷爷的法子灵吧？李婶你这是寒气散了，瘀血化了，自然就舒坦了。”
正说着，门口又涌进来几个妇人，为首的王嫂攥着帕子，脸皱成个核桃：“林姑娘，也给我灸灸呗？我这毛病跟李婶差不多，就是疼得更厉害，来月信那几天，床都下不了。”
后面跟着的张嫂也赶紧说：“我是奶水少，娃总哭，听李婶说你这儿艾灸能催奶，就跟着来了。”
林薇赶紧搬来几个小马扎让她们坐，爷爷从里屋慢悠悠走出来，手里捻着根艾条：“别急，一个一个来。王嫂你先躺炕上，我看看你的脉。”
王嫂刚趴下，爷爷就指着她后腰说：“林薇你看，她这肾俞穴附近摸着硬邦邦的，像结了块冰，寒气比李婶重多了。除了子宫穴，还得加上命门穴，这穴是人身的小火炉，灸透了才能把根上的寒气赶跑。”
林薇点头应着，拿过艾条点燃。烟雾袅袅升起，带着清苦的草木香，王嫂起初还紧绷着身子，过了会儿就舒展开了，嘴里念叨：“真不疼，像有只暖手在焐着，舒服……”
李婶在一旁帮腔：“是吧？我没骗你吧！这比吃止疼片强多了，药片吃多了烧心，这灸完浑身松快！”
轮到张嫂时，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掀起衣襟：“我这刚生娃四十天，是不是不能灸肚子？”
“放心，避开肚脐就行。”爷爷说，“膻中穴得灸透，这穴在两乳中间，像奶水的总开关，灸通了，奶水才能哗哗流。再配上足三里，补补气血，像给泉眼添水，才能源源不断。”
林薇小心地拿着艾条在膻中穴上方悬灸，张嫂忽然“哎呀”一声，林薇赶紧停手：“烫着了？”
“不是不是，”张嫂红着脸笑，“是觉得心口窝一热，奶水好像要冒出来了，怪痒痒的。”
众人都笑了，陈砚之端来杯温水：“灸的时候气脉通了就这样，正常得很。”
正热闹着，门口又探进个脑袋，是邻村的赵大娘，手里拄着根拐杖：“林姑娘在不？我那孙媳妇小产了，身子虚得很，总出冷汗，能灸不？”
爷爷点点头：“能。小产后气血亏，像地里的苗被霜打了，得用艾灸慢慢养。灸关元穴和三阴交，关元穴补元气，三阴交调气血，像给苗根培土施肥，才能缓过来。”
林薇记着爷爷教的要点，悬灸时手稳得很，艾条离皮肤始终保持寸许，火苗明明灭灭，映得她侧脸暖暖的。赵大娘在一旁看着，忽然抹起了眼泪：“要是早知道这法子，我那大孙女当年小产，也不至于落得常年腰疼……”
“现在知道也不晚。”爷爷说，“让你孙媳妇来灸上一个月，保管身子能养过来。”
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时，日头都爬到头顶了。陈砚之帮着收拾艾条，林薇揉着发酸的胳膊，爷爷端来碗绿豆汤：“累了吧？这活儿看着简单，实则耗气，得补补。”
“爷爷，”林薇喝着汤问，“为啥艾灸对女科病这么管用？”
“女人身子像块湿地，就怕受寒。”爷爷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绿豆，“生冷的吃多了，衣裳穿少了，寒气就往骨头缝里钻，月经不调、奶水少都是这么来的。艾灸是纯阳的火气，像大太阳晒湿地，把寒气潮气都蒸发了，病自然就好了。”
陈砚之补充道：“上次那个西医王大夫来串门，看了艾灸过程，说这是‘温热疗法’，能促进血液循环，跟他们用的热敷包原理差不多，就是咱这更精准，能对着穴位灸。”
“他说得对，但不全对。”爷爷笑，“艾灸的气能顺着经络走，像长了腿似的，热敷包可没这本事。就像给庄稼浇水，咱这是滴灌，精准到每棵苗根，他们那是漫灌，效果能一样？”
林薇听得直笑，忽然想起什么：“那男人能灸不？我爹总腰疼。”
“咋不能？”爷爷说，“男人腰疼多是肾虚，灸命门穴和肾俞穴，像给腰上的轴承上油，保准管用。下次让你爹来试试。”
正说着，李婶又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林姑娘，我给你缝了双布鞋，软底的，你整天站着给人灸，穿这个舒服。”
林薇接过鞋，针脚密密实实，心里暖烘烘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药铺，艾香混着药香，像一首温柔的歌。她忽然明白，爷爷说的“医者仁心”，不光是治好病，更是在这一来一往中，把温暖和希望也传给了别人。
下午来的人更多了，有来治痛经的小姑娘，有来调产后身虚的媳妇，林薇都一一接待。她发现，这些女人们聊着聊着就熟了，分享着育儿经、持家道，药铺里不像诊室，倒像个热闹的街坊茶馆。
有个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说：“林姐姐，我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掀衣裳……”
林薇赶紧把里屋收拾出来：“这儿有隔间，保证没人看见。”
爷爷在一旁说：“治病没啥不好意思的，女人们的身子，就得互相疼惜着。以前条件差，多少女人因为不好意思求医，把小病拖成大病，咱现在得改了这规矩。”
天黑透了才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林薇捶着腰往家走，陈砚之提着个灯笼跟在旁边：“明天肯定更忙，我去多备点艾条。”
“嗯，再做几个小马扎，今天张嫂她们都没地方坐。”林薇说，“对了，得买些糖块，来的小姑娘怕疼，含块糖能好些。”
月光洒在小路上，把俩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陈砚之忽然说：“你灸的时候特别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像在绣花。”
林薇脸一热：“别瞎说……”
“真的。”陈砚之停下脚步，灯笼的光映着他的眼睛，“我爷说，心诚则灵，你对病人上心，艾灸的火气才能钻进她们身子里去。”
林薇心里一动，抬头看他，灯笼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她心里悄悄燃起的小火苗。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药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她忽然觉得，这葆仁堂的艾灸火，不光暖了病人的身子，也暖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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