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落地时，脚底沙粒陷进靴底缝隙，风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没踉跄，身体自行稳住，长袍下摆扫过地面，像早已习惯这战场的风向。掌心那道金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腰间一枚温润玉符，嵌在革带中央，纹路与他指尖的脉络严丝合缝。
他没去碰它，只是抬头。
远处火光冲天，战鼓声闷在风里，像是从地底传来。一队士兵从营帐间穿行而过，甲胄残破，脚步却齐。有人瞥见他，猛然顿住，单膝触地：“军师！您终于回来了！”
周予安喉咙动了动。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话，可那人已经起身，转身高喊：“军师归帐！全军听令，固守中军！”
声音传开，营地里陆续有人应和。不是欢呼，也不是悲鸣，是一种确认——像是断了的线终于接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迈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边界上。两侧营帐的布帘被风吹得翻飞，像无数只招手的手。他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前方沙盘帐的旗杆上。那杆子歪了半寸，是他最后一次推演时，被副将故意撞过的。
帐门掀开，他走进去。
沙盘完整摆在中央，山川河流用石子与细沙堆成，敌我兵力以红蓝小旗标注。他的手指不受控地伸出去，指尖刚触到一处山谷模型，脑中猛地炸开一片光。
——他坐在灯下，写了七十二份作战推演。每一份都算到粮尽、援绝、主将阵亡。唯独这一条路，通往敌后空谷，标记为“星门坐标”。他说：“此非退路，乃归途。”副将站在身后，应了一声，接过卷宗。
画面戛然而止。
周予安收回手，呼吸没乱，心跳也没加快。他知道那不是幻觉，是他自己的记忆。三百年前，他是这支军队的军师，不是被选中的终端，是本就在此的人。
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亲兵冲进来，手里抱着个铁匣：“军师！密匣被撬过，我抢回来的，但……副将的人还在找！”
周予安盯着那匣子。锁口有血迹，暗红发黑，已经干涸。他没问是谁的血，只是伸手接过，指尖拂过锁面，玉符忽然发烫。
“放它去。”他说。
亲兵一愣：“可这是……”
“我说，放它去。”
话音落，帐外风声骤停。亲兵犹豫片刻，转身出去，脚步渐远。
周予安独自站在沙盘前，将铁匣放在案上。他没立刻开，而是闭眼，默念一段早已遗忘的口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玉符震动，一道微光从符心射出，照在匣锁上。
锁开了。
他掀开盖子，里面只有一卷帛书。他缓缓展开，正是那份原始作战计划。前半部分与他记忆无异，推演严密，批注清晰。可翻到末页时，他瞳孔一缩。
那里画着一座门形图腾，四周环绕星轨，门中央刻着一组坐标。那纹路，他认得——现代cEo办公室地板上的阵法，就是照着这个刻的。更刺眼的是旁边一行批注，墨迹浓重，笔锋凌厉：
“门启之日，轮回可逆。执念为引，魂归我手。”
字迹，和书店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一模一样。
周予安把帛书卷好，放回匣中。他没愤怒，也没震惊，只是把匣子抱在怀里，走出帐外。
营地已经乱了。敌军破营的号角响了三遍，前线溃兵开始往中军撤。火光映在沙地上，像铺了一层血。他站在高台上，举起玉符，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喧嚣：
“护国军残魂，听令。”
风停了。
沙地上，数十道影子从地底浮出，没有形体，只有铠甲轮廓和断裂的兵器。他们跪地，甲片碰撞声整齐划一。三百年前战死的士兵，执念未散，一直守在这里。
“守密匣。”周予安说，“直到我回来。”
残魂列阵，将铁匣围在中央。他转身走向沙盘帐，再次站定在沙盘前。这一次，他没碰模型，而是将帛书放在星门坐标的位置，双手按上玉符，低声念出军师密咒：
“非避战，乃归途；非逃命，乃执约。”
玉符爆发出金光，沙盘上的星门图腾亮起，地面开始震动。一道门形光阵从沙地中升起，越扩越大，门内不是黑暗，而是流动的星河。光阵中央，浮现出一座现代办公室的轮廓——cEo的办公桌、地毯、墙上的挂钟，全都清晰可见。
他知道，门另一头，那个人正在等。
可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急促，却不慌乱。
副将站在帐口，手里握着一卷帛书，正是那份假计划。他看见开启的星门，脸色变了：“你……你怎么可能找到真计划？”
周予安没回头：“你偷换计划那天，我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你勾结的不是敌军，是三百年前就想篡改轮回的人。”
副将冷笑：“轮回？你懂什么轮回！你只知道算命布阵，可你知道活着有多难？我只想回来，只想再活一次！”
“所以你背叛全军，把星门坐标交给cEo，让他用执念炼魂，扭曲引魂规则？”
“那又如何？”副将声音拔高，“你死了，我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可只要门开着，我们就能回去！只要执念够强，就能重来！”
周予安终于转身。他看着这个曾与他共事十年的男人，轻轻摇头：“你错了。重来不是轮回，是执念的牢笼。你以为你在逃命，其实你早就被困住了。”
副将脸色发青，猛地将假计划往星门一抛。帛书刚触到光阵边缘，就被撕成碎片。
“来不及了！”他吼道，“门已经连通，系统认主，你阻止不了——”
话没说完，周予安一步跨到他面前，左手扣住他手腕，右手将玉符压在他心口。
金光炸开。
副将全身一僵，像是被钉在原地。星门剧烈震荡，光阵扭曲，现代办公室的影像开始碎裂。
“你说得对。”周予安声音平静，“门已经连通。但这次，不是你回去。”
“是你，跟我回来。”
玉符光芒暴涨，星门轰然扩张，将两人完全吞没。光阵收缩，地面沙石被吸向中心，残魂们齐齐低头，铠甲发出共鸣。最后一瞬，沙盘上的星门图腾彻底熄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现代，书店。
地面忽然裂开一道细缝，金光从缝隙中涌出。林小满猛地抬头，引魂笔在手，笔尖微颤。林瑶也站了起来，向日葵守护灵在她头顶急速旋转，光晕由银白转为深金。
“他回来了。”林瑶说。
话音未落，金光炸裂，两道身影从地面升起，重重摔落在阵法残迹中央。前面的是周予安，长袍破损，脸上有血痕，但站得笔直。后面那人被他一手钳制，跪在地上，头盔歪斜，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和cEo办公室监控里，那个深夜进出的黑影，一模一样。
周予安低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地板上：
“三百年前的事，该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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