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白色的焰光已渐渐消失不见。
众人欢呼雀跃，百姓中更是有人跪地叩天，感谢神迹。
雨中的清气愈来愈盛，渐渐有弟子也感受到这缕熟悉的清气，有些疑惑地纷纷抬头望向天空。
来不及高兴，望幽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慈悲泪？”
重夜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不过片刻，众人费尽心思都奈何不了的南明离火便已经彻底熄灭。
雨势渐小，但却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细雨散却了缭绕的烟雾，洗涤了积落的尘灰。焦黑的土壤被润泽，柔嫩的新芽相继拱出。
南明离火留下的伤痕被这场雨冲刷干净，烈火中摧毁的世界瞬间焕然一新。
云中渐渐显露出一道熟悉的虚影。
“师父！”
“宗主！”
众人惊呼，瞬间明白了这场雨的出处。
鸿渺淡淡笑着，“诸位，我要走了。”
年轻的弟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隐隐知道是鸿渺用性命换得这场熄灭神火的及时雨，纷纷开始抽泣。
望幽却是没有哭，只直直看着云中。
或许是早就做好了师父可能会离开的心理准备，她此刻反倒眼中干涩，脑子里空白一片，甚至感受不到悲伤。
鸿渺目光柔和地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几个徒弟的身上。
商羽早就哭成了泪人，令阳一脸悲伤，只有望幽傻傻愣在原地。
鸿渺摇头叹道，
“诸位莫伤，此后苍生无我，我即苍生。”
他轻轻拂袖，而后朗声问道，
“不知诸位可还记得我越凌宗的宗训？”
鸿渺似是提点，似是期盼道，
“心随我欲……”
越凌宗所有弟子齐声接道，
“无愧天地！”
鸿渺放声大笑，一脸欣慰，
“好！好！”
一旁的江空青见到众人高声回应的场景更是满脸动容。
世人只道越凌宗的第一条宗训便是“心随我欲”，所以越凌宗弟子大多不被世俗所缚，一贯我行我素，甚至任性到连祖师爷入魔都能包庇。
但却不知，越凌宗的宗训最后一条，却是“无愧天地”。他们所有的随意不羁，都建立在以天地立心，对苍生俯仰无愧的基础上。
鸿渺似是放下了心，最后看了一眼众人道，
“愿诸位不忘初心，无愧天地。”
说罢，虚影化为一道云烟，融入天空，彻底消散不见。
令阳掀袍跪下，冲着天空叩首沉声道，“弟子恭送宗主。”
望幽、商羽，还有他身后所有越凌宗弟子也一起齐齐跪下，哽咽着叩首高呼，“弟子恭送宗主。”
百姓们也明白过来这不是“神迹”，而是鸿渺用命换来的生机。纷纷跟着匍匐在地，泪流满面道，
“恭送宗主。”
送别的声音响彻天地。
“以身化雨，择披万物。以灵撼天，山河同泪。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人得神性，方有慈悲泪。”
重夜轻叹道。
他从未想过，一个凡人居然能凝结出慈悲泪。
那本是天道赋予神明的力量，可以熄业火，止弱水，住沉风，镇河山，救苍生于危难。
他直到陨落前都未见哪位神明凝出过慈悲泪，如今却在一介凡人身上见到了神力。
人神同道么？
重夜站在原地，心里一片迷茫。最后只微微低了低头轻声道，
“真人走好。”
云散雨停，阳光终是再次普照大地。
……
鸿渺羽化，但越凌宗尚在。
几乎是没有任何争议的，令阳新任了宗主之位。
即使他辈分没有青檀等峰主高，修为也不及望幽，但众人却都默认令阳才是最好的宗主人选。
令阳也不负众望，着手有条不紊地操持起了宗门之事。
先是映风城被毁了三分之一，急需派人修缮，并帮助百姓们重返家园。
而后是几乎被烧了一大半的万仞山，正是百废待兴。
好在凌绝峰并未损伤太多，几座主峰也都只烧毁了一半。最严重的是执事堂等数座山峰，几乎在南明离火里化为了废墟。
令阳将需要重整恢复的事项一一交代下去，整日里忙的几乎见不到人影。
望幽则是在收拾自己的落宸峰。
落宸峰被烧了一半，但那些雪楹倒是奇迹般都活了下来。
她整日里除了将能够恢复生机的灵露一一洒向焦枯的草木，以及时不时被喊着去其他峰上搭把手，其余时间便是在发呆。
重夜并未体会过这种死别之痛，所以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陪在望幽身边。
这天，多日不见的商羽又来了落宸峰。
少年的脸上褪去了稚嫩的神情，好似一夜长大。
“师姐，这是王师傅做的红烧肘子，你上次走的匆忙没吃上，师兄特地让王师傅又重新做了一遍。”
望幽平静地笑笑，打开了商羽递过来的食盒。
“替我谢谢师兄。”
忙的脚不沾地居然还记挂着她没吃上最爱的肘子。
商羽见她神色如常，不由面带担忧。
“师姐……”
望幽自顾自地拿起了筷子，夹起一块肘子放进嘴里，偏头疑惑问他，
“怎么了？”
商羽欲言又止。
他想说让她别太伤心了，可连他自己都还没从师父离开的悲伤中走出来，又怎么去劝跟师父相处时间更长感情更深的师姐？
望幽见商羽没回答，也不再追问，只埋头吃起了那盘肘子。
吃着吃着，便有眼泪滑落到了盘中。
望幽愣了一下，先是疑惑地看了看盘子，又抬头尴尬的看了看身边的重夜和商羽。
“我没事。”
继而接着埋头苦吃。
而将肘子放进嘴里的下一刻，望幽却突然崩溃大哭。
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肠寸断。
所有的伤心和难过，遗憾和不舍，全在这一刻通通宣泄出来。
望幽看着眼前的红烧肘子，脑海里全是少时跟鸿渺相处的情景。
“小丫头练功这么刻苦啊，要不歇一歇，不要把自己弄的这么累。”
“听说你三天两头就往堂厨跑，馋的整个堂厨还以为我凌绝峰亏待你吃食了呢！喏，这是老王的拿手好菜，你尝尝喜不喜欢？”
“缺什么就跟师父说，师父没有还有师兄，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别总舍不得。”
“又馋红烧肘子了吧？老王那手艺可算是把你这丫头养刁了，行行行，我去让他做，也就你有这么大能耐，让堂堂宗主去求人家帮你做肘子吃！”
最后画面里他还是满头乌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期盼道，
“我们望幽，要快快长大啊……”
可是师父，我宁愿永远长不大，这样是不是就永远不用面对别离？
望幽哭的毫无顾忌，一旁商羽也是忍不住跟着一起嚎啕大哭。
两个人就像是失去庇护的雏鸟，只能在风雨飘摇中声声啼哭。
重夜重重叹了口气。
哭出来就好。
他将人揽进怀里，静静听着她的哭泣。
脚边的商羽委顿在地，正扒着望幽的腿也哭的昏天黑地。
重夜无奈摇头，一边慢慢拍着望幽的背安慰，一边轻轻地揉了揉少年的头顶。
商羽愣愣抬头，泪眼朦胧里恍惚看到了属于重夜的，少见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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