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开了半寸,风却死了一样。
寒星往前探了半步,指尖刚要碰那青铜门环,我一把拽住她后领把她扯回来。她差点一头撞上我的扇子。
“你干嘛?”她甩开我的手,瞪眼,“门都开了还不能进?”
我没答,只盯着地上那道影子。
刚才我还踩着自己拉长的影子往前走,现在它没了。不是被遮住,是根本不存在。连海面上翻腾的浪花都有影,唯独我们脚下这片地,像被人拿刀从现实里剜掉了底色。
“你看门框。”我指了指右侧,“看见那道裂纹没?”
她眯眼:“有啊,琉璃瓦掉下来砸的呗。”
“错。”我说,“那是呼吸。”
她一愣。
我抬脚轻轻一跺,地面没动静,可那道裂缝居然微微张合了一下,像条鱼嘴。
“这门不是卡住了。”我收扇贴袖,“是活的。它在等我们进去——然后吞。”
寒星倒退半步,手立刻按在戟柄上:“所以你说的‘开’,其实是‘咽口水’?”
“聪明。”我闭眼,意识沉进脑子里那本破书。三千年前背烂的《道德经》注疏封面浮现,泛黄纸页哗啦啦翻动,最后停在一页批注上:
【龙宫护阵第三柱,雷劫卡顿半息。】
睁眼时,我已指向左侧十步外的虚空。
“那里。”我说,“雷灵走得太慢,阵眼松了螺丝。你全力一击,别留余地。”
她没问为什么,转身就抡戟。
金红光芒自她锁骨下炸开,顺着经脉冲上双臂,长戟划出一道弧光,狠狠劈向那片空无。
空气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
下一瞬,天旋地转。
眼前景物像被谁拿手搓过一遍,光影扭曲重组。等视线重新聚焦,我们站在一座石台中央,四根铁链垂落,锁着一块染血的祭坛石。头顶没有天,只有一片旋转的星图,正缓缓崩解。
我站在石台边缘,手中握着一截断刃,刀尖抵在寒星咽喉。
“唯有你的血,”我听见自己开口,声音陌生得像是别人在说话,“能重启轮回井。”
寒星浑身发抖,可她没动。
她甚至把脖子往前送了送。
“若……能助主上……”她嘴唇哆嗦着,“我愿……献祭。”
我站在真实世界的门口,看着幻境里的她即将把命送出去,心里没火,只有烦。
又是这套。
谁不知道渊主最爱玩这一手?把你最在乎的东西摆出来,再亲手毁掉它,最后还要让你觉得是自己心甘情愿。
我抬手,折扇隔空一敲她的额头。
“蠢货!”声音冷得能冻住潮水,“看清楚——这是嫁祸!我何时需要靠杀你来续命?”
那一扇下去,幻境猛地一颤。
寒星瞳孔骤缩,像是被人从深井里猛地拽上来。她低头看自己胸口,那道由内而外燃起的赤金火焰已经烧穿衣料,正顺着血脉逆流而上。
“我……我以为……”她嗓音发哑。
“你以为个屁。”我走进幻境残影,一脚踹翻那块所谓的“祭坛石”,底下露出一行刻痕:【轮回引信·血契者专用】。
“他们想用你的心软当钥匙。”我冷笑,“可惜啊,我最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尤其是拿你当筹码。”
她咬牙,单膝跪地,可还是撑着戟站了起来。火焰从她七窍边缘溢出,落地竟烧出一个个小字:**信他**、**守他**、**随他**。
我挑眉:“你还挺会写字。”
她抹了把脸,火灰簌簌往下掉:“这不是我写的,是血契自己冒出来的。”
“哦。”我收扇入袖,“看来它也烦那些套路。”
幻境彻底崩塌,我们跌回龙宫门前。
海浪依旧倒悬在半空,像被谁按下暂停键。远处高台上,龙子还站着,姿势没变,可嘴角那点笑不对劲——太平,太稳,不像一个刚被打退的败将该有的表情。
倒像是……有人借他的脸在看戏。
寒星喘着粗气,额角渗出血丝,可她还是把双戟交叉挡在我身前。
“主上……我差点……”
“没差点。”我打断她,“你醒了,就够了。”
她一怔。
我盯着龙子,慢慢道:“它想用你的心软,撬我的规则。结果你反手把它剧本烧了。”
她咧嘴笑了下,带血。
“毕竟……”她晃了晃手里的戟,“你说过,让我开路。”
我点点头,抬眼看去。
那道门缝还在,但刚才那种“活物吞咽”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淡的腥味,像是铁锈混着陈年海泥,从门后飘出来。
“现在。”我迈步向前,“让我们看看这座宫殿,到底藏着多少谎言。”
她跟上来,脚步有点虚,但没掉队。
门后是一条长廊,两侧立着石雕龙俑,每尊都低着头,眼睛空洞。地面铺的是黑玉砖,踩上去不反光,反而吸光,像踩在深夜的海面上。
走了不到十步,寒星忽然停下。
“等等。”她抬头。
我顺着她视线看去。
其中一尊龙俑的眼眶里,不知何时多了两粒沙子大小的光点,正缓缓转动,像在追踪我们的位置。
“ surveillance ?”我随口一说,又觉得自己犯傻,赶紧改口,“……监控?”
寒星一脸懵:“啥?”
“没事。”我摇扇,“就说它装了摄像头。”
她更懵了。
我懒得解释,直接抬扇敲了下那龙俑的脑袋。
咔。
一颗石珠子从它鼻孔滚出来,落地瞬间化作一只巴掌大的蟹,八条腿飞快爬向墙角,钻进缝隙前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寒星:“……这宫殿养宠物?”
“养眼线。”我纠正,“而且还是外包的。”
她皱眉:“谁会用螃蟹当探子?”
“省钱呗。”我说,“毕竟龙宫财政紧张,连门都修不利索。”
她噗嗤一笑,紧绷的气氛松了半分。
又走几步,地面开始出现细密裂纹,越往里越多。裂缝中渗出暗红色液体,不浓稠,流动缓慢,碰到鞋底会轻微发烫。
寒星蹲下伸手一碰,指尖立刻泛起一层薄茧。
“血?”她缩手。
“不像。”我蹲下,用扇尖挑了点起来看,“太干净了。真血不会这么规整地沿着裂缝分布。”
我脑中那本书轻轻一震。
一行批注浮现:【龙宫地脉,伤而不溃,泣血为饵,诱敌深入】。
我合扇冷笑:“好家伙,这是连眼泪都算进防御机制了。”
寒星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站起身,“我们现在踩的不是地板,是伤口。”
她脸色变了:“那这些血……”
“不是流出的。”我看着前方幽深通道,“是它故意流给我们看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我们同时回头。
那扇厚重的龙骨门,正在缓缓闭合。
寒星拔戟就要冲回去,我抬手拦住她。
“别。”我说,“让它关。”
“可我们会被困在里面!”
“本来就没打算出去。”我盯着门缝一点点缩小,“进来之前我就说了——谁规定,漏洞只能用来杀人?”
她愣住。
我勾唇:“现在的问题是,谁才是那个……被杀的?”
最后一缕光被吞噬的刹那,整条长廊的龙俑齐齐转头,空洞的眼眶对准我们。
黑暗中,寒星低声问:“主上,接下来怎么走?”
我没有回答。
因为就在这一刻,我脑子里那本书,自动翻到了一页从未见过的批注: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但今日,鬼差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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