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氏集团角落与故纸堆为伴的日子，枯燥且令人窒息。沈蔷薇像个被遗忘的影子，机械地录入着过时的数据，耳边不时飘来同事们关于设计创意、面料甄选、客户会议的讨论片段，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她与真正梦想的距离。艾米莉总监偶尔会经过，丢下一两句挑剔的点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审视她何时会主动崩溃。
疲惫感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她开始怀疑，陆沉夜给她这份“工作”，或许并非考验，而是一种更残忍的消遣，让她亲眼目睹希望如何被琐碎和无望磨灭。
这天下班时，天色已晚。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陆氏大楼，夜风一吹，才惊觉胃部传来隐隐的抽痛。高强度的工作、心理压力以及没什么胃口的午餐，让她久未发作的胃病又冒了头。
厉战的车依旧沉默地等在老位置。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上腹。
车子平稳启动，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沈蔷薇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压下那阵不适。
车厢内一片死寂。
突然，一直闭目养神的陆沉夜，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停车。”
厉战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车稳稳靠向路边。
沈蔷薇惊愕地睁开眼，看向他。只见陆沉夜已经拿出了他那台从不离身的加密平板，手指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个似乎是内部通讯的界面，直接按下了一个语音通话键。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平板的屏幕上，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冷硬得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只是在处理一项最寻常不过的日常指令：
“十七楼设计部，副总监艾米莉·李。”他报出一个名字，语速平稳，“明天起，调她去后勤部档案科。新的副总监人选，让人力资源部提三个方案上来，明早我要看到。”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确认了一下指令。
“嗯。”陆沉夜淡淡应了一声，结束了通话。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他甚至没有提高一丝声调，就像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沈蔷薇彻底愣住了，胃部的疼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震惊压了下去。他……他知道了？知道艾米莉在刁难她？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把一个部门副总监调去了档案科？
为什么？是因为她吗？还是艾米莉本身触犯了他别的规矩？
她怔怔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试图从那上面找到一丝答案。但他已经将平板收起，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车厢内再次恢复寂静，只有车窗外城市的喧嚣隐隐传来。
沈蔷薇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她应该感到解气吗？或者感到一丝被隐秘维护的……悸动？不，更多的是恐惧。他对集团内部的人事拥有如此绝对的生杀予夺之权，一句话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职业生涯。那他自己呢？他隐藏在“陆氏集团”之下的真正力量，又该是何等可怕？
她再次想起了那个关于“夜枭”的可怕猜想，手心一片冰凉。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沈蔷薇胃部的疼痛再次袭来，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陆沉夜依旧闭着眼，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几分钟后，车子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门前再次停下。这次不等陆沉夜吩咐，厉战便迅速下车，快步走进了药店。
很快，他拿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回来，递给了后座的陆沉夜。
陆沉夜接过袋子，看也没看，直接放在了沈蔷薇旁边的座位上。里面是一盒效果很好的胃药，还有一瓶矿泉水。
他依旧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仿佛这只是顺路做的一件小事，与他无关。
沈蔷薇看着那盒药，手指微微颤抖。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感攫住了她。他可以前一秒面无表情地将人打入冷宫，后一秒又默不作声地为你买来缓解疼痛的药。
这个男人，他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哪一副才是真实的？
她默默地拿起药，拆开，就着矿泉水吞服下去。冰凉的液体混合着药片的苦涩滑入胃中，却奇异地将那阵绞痛慢慢压了下去。
而就在这短暂的停车买药间隙，陆沉夜的加密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数条来自不同渠道的信息飞速闪过。
其中一条，源自夜枭情报网络，摘要显示：【韩墨线报：苏城码头火并证据链指向萧烬，“借刀杀人”旧案有新突破口，疑与U盘内加密文件有关。正尝试接触关键证人，遇阻，需支援。】
另一条，则来自监控江砚洲动向的渠道：【江氏加大津海搜寻力度，疑锁定三处可能区域，已加派人手干扰误导。】
还有一条，更为隐秘，来自对萧烬的监听：【萧烬与境外匿名账户频繁通讯，资金流向异常，疑为寻找沈或下一步大规模行动筹备。许轻轻多次旁敲侧击打探陆沉夜身体状况。】
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澎湃。苏城的烽火并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江砚洲的搜寻如同逐渐收紧的网。萧烬的布局更深，许轻轻的毒蛇依旧在暗处吐信。而韩墨，正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步步接近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核心。
所有这些，都被后座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无声无息地接收、处理、权衡。他的世界，从来不只是一个小小的陆氏集团，甚至不只是津海这一城一地。
胃药开始起作用，疼痛渐缓，但沈蔷薇的心却沉甸甸的。她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冰冷陌生的城市，知道自己依旧身处风暴的中心，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车子最终驶回那栋熟悉的摩天大楼，潜入地下车库。
电梯无声上升。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沈蔷薇看着电梯镜面里站在她身侧的男人，他依旧闭着眼，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周身萦绕的、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却丝毫未减。
她忽然想起刚才他下令调离艾米莉时，那冰冷不容置疑的语气。
又想起他默不作声递过来的胃药。
恐惧与困惑，抗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中剧烈交战。
“叮——”电梯到达顶层。
门缓缓打开。
陆沉夜率先走了出去，步伐沉稳，没有回头。
沈蔷薇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包，跟了上去。
她的“工作”第一天，结束了。
但真正的考验，似乎才刚刚撕开一角。而风暴，正在四面八方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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