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晕染了公主府府的飞檐翘角，景兮踏着廊下渐浓的阴影，缓步走向景念禾的院落。
自那日从景府落荒而逃，女儿已将自己关在房里数月，连窗都极少推开。
守在门外的晚晴见她走来，连忙敛衽行礼，眼底带着难掩的忧色。
“郡主今日可有好些？”景兮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房内的人。
晚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若蚊蚋：“回公主，郡主仍未出房，三餐都是奴婢送到门口。”
景兮眸色暗了暗，挥了挥手：“你退下吧，守在院门外即可，不必进来。”
“是。”晚晴应声退去，将空间留给这对母女。
景兮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内未点灯，仅靠窗棂透进的些许暮色视物。
床榻上隆起一个大大的被褥团，像一动不动。
景兮走到床榻边，俯身轻声道：“念禾，母亲进来了，你考虑好了吗？”
被褥团纹丝不动，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疼惜：“念禾，过几日念昔便是十五，按规矩该去景府商议婚事细节了。若是你实在为难，母亲便去景府一趟，替你说退这门亲事，好不好？”
“我不！”被褥团猛地一颤，里面传来景念禾带着哭腔的抗拒，“我不退婚！我不要退婚！”
景兮看着被褥下剧烈颤抖的身影，恍惚间想起了幼时的自己——当年母皇逼着她学政务，她也是这样躲在被褥里。
时光轮转，如今她成了母亲，却要面对女儿同样的执拗。
“躲着不肯面对，也解决不了问题。”景兮伸出手，轻轻去扯被褥的一角，“我们聊聊可好？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母亲陪你一起解决，嗯？”
被褥被她扯开一条缝，景念禾却死死拽着不放，力道大得让景兮有些意外。
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温顺，骨子里的执拗却像极了她。
“念禾，”景兮的声音软得像水，“你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不仅苦了自己，念昔那孩子也在煎熬。你以为她这几日没派人防问吗？只是每次都被晚晴挡回去了。”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景念禾的软肋，被褥的拉扯力道渐渐小了。
片刻后，被褥缓缓松开，一张通红的小脸从里面钻了出来，睫毛湿漉漉的，鼻尖泛红，眼底还凝着未干的泪痕。
“母亲……”她哽咽着，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景兮心头一软，伸手将她从被褥里抱了出来。
虽已十二岁，身形却依旧纤细，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一如她幼时那般。
她抱着女儿走到桌案前。
“怎么了？小时候不是最喜欢窝在母亲腿上撒娇吗？”景兮抬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
景念禾别过脸，小声嘟囔：“我已经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
“在母亲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子。”景兮笑了笑，转身从桌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白玉酒壶，又拿出两个小巧的青瓷酒杯，倒了满满两杯琥珀色的酒液，“来，尝尝这个。”
景念禾好奇地凑近，抿了一小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气，瞬间勾起了她的回忆：“这是桃花酿！之前我偷喝被你发现，你还说我年纪小，不许我碰酒的。”
“之前是小，现在长大了，能喝了。”景兮将另一杯酒推到她面前，“想喝多少，母亲都依你。”
“真的？”景念禾眼睛亮了亮，像是找到了一丝慰藉，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微醺的暖意。
景兮看着她杯中见空，又给她续了一杯，目光落在她依旧圆润的脸颊上，打趣道：“你把自己关在屋里月余，倒是一点没瘦，反而看着更圆润了些。”
提到这个，景念禾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温柔：“我要是瘦了，念昔姐姐看到了，定会心疼的。”
她的眼睛刚刚亮起来，可一提到“景念昔”三个字，那点光亮便瞬间黯淡下去，握着酒杯的手指也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景兮心中一叹，知道是时候聊正题了。
她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与女儿的杯子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婚约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景念禾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液晃出几滴，落在素色的衣袍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她低下头，声音低若蚊蚋：“我不想退……我想娶念昔姐姐。”
“念禾……”景兮欲言又止，看着女儿眼底的执拗与痛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疼。
景念禾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喝着杯中的桃花酿。
明明是她小时候最爱的味道，甜得发腻，可此刻喝在嘴里，却只剩下淡淡的苦涩，顺着喉咙一路滑进心底，蔓延开来。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仿佛想借这酒液，麻痹心中的痛苦。
景兮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陪着她，时不时给她续上一杯。
直到酒壶见了底，景念禾才停下动作，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
“母亲……”她抬起头，眼底蓄满了泪水，“我真的好喜欢念昔姐姐。我想娶她，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从青丝到白发，岁岁年年都不分开。”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字一句，都透着浓浓的深情与无助。
景兮伸出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来，靠在母亲怀里。”
景念禾再也忍不住，趴在她肩头放声大哭，压抑了数月的委屈、痛苦、无助与不甘，尽数化作泪水宣泄出来。
她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情绪都哭尽。
景兮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女儿的痛苦，眼眶也渐渐湿润了。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安慰：“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了。”
哭了许久，景念禾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景兮，忽然发现母亲的脸颊也湿漉漉的，不由得愣住了：“母亲，你怎么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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