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掌声、暗流与未落的靴子
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持续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苏小暖的耳膜。她站在舞台中央，沐浴在追光灯和无数赞许、惊叹的目光中，感觉有些不真实。眼眶微微发热，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再次鞠躬致谢。
陈默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共同接受着这迟来的认可。他侧过头，看到她眼角隐约的水光，以及那强装镇定下微微颤抖的指尖，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骄傲，有欣慰，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们做到了，在绝境中，杀出了一条生路。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前排。林薇依旧坐在那里，姿态未变，甚至也随着众人轻轻鼓着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平静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或者说，这本就是她剧本里写好的一幕。只是，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陈默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那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解读的深沉。
掌声渐渐平息。提问环节开始。
最初的几个问题都围绕着“星轨”的技术细节、商业模式和未来规划，陈默和苏小暖配合默契，对答如流。会场气氛热烈而友好。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男记者拿到了话筒，他的问题直接而尖锐：
“苏小姐，陈先生，首先恭喜二位的精彩演示。这个故事非常动人。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小暖，“您提到‘星轨’是对您父亲苏文柏先生理念的传承和创新。我们查阅了相关资料，苏文柏先生当年的一些构想，尤其是关于情感数据化的核心算法模型，据说涉及一些……尚未解决的版权争议和技术伦理问题。请问，‘星轨’系统是否完全规避了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它的核心技术，是否完全属于贵公司原创且清洁？”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星轨”最脆弱的命门！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小暖身上，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苏小暖的脸色微微发白。她预料到会有人追问渊源，却没料到会如此直指核心的争议。父亲当年的确因为理念过于超前，与某些研究机构产生过算法归属上的摩擦，甚至被质疑过其技术的可行性边界。这些尘封的旧事，竟然在此时被翻了出来！
她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就在她组织语言的瞬间，陈默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半个身位，接过了话头。
“感谢这位记者朋友的提问。”陈默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慌乱，“关于苏文柏先生当年的探索，我们抱有最高的敬意。任何前沿技术的早期探索，都可能伴随争议和未解的难题，这是科技发展的常态。”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而清晰：“但我想强调的是，‘星轨’系统，是我们团队基于当前最新的技术环境，从零开始独立研发的成果。我们所采用的‘行为序列情绪倾向性图谱’模型，以及后续的反馈匹配算法，均已申请相关技术专利，其原创性和独立性受到法律保护。我们尊重历史，但更专注于解决当下的问题，创造未来的价值。‘星轨’的每一行代码，每一个交互细节，都凝聚着我们团队的心血，与历史上的任何争议无关。”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承认了历史渊源以示坦荡，又斩钉截铁地划清了技术界限，扞卫了项目的独立性。
提问的记者似乎还想追问，但主持人适时地介入，将机会给了下一位提问者。
后续的问题虽然依旧不乏刁钻，但都被陈默和苏小暖一一化解。演示在一种看似圆满，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退到后台，隔绝了外界的目光，苏小暖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靠在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谢谢。”她看向陈默，声音还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陈默摇了摇头，眉头却微微蹙起：“那个记者的问题，不是偶然。他显然做了功课，而且目标明确。”
苏小暖的心又沉了下去。是啊，父亲那些几乎被遗忘的争议，怎么会突然被翻出来？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场合？
就在这时，林薇的助理走了过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陈默，苏小暖，林总监请你们去休息室一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跟着助理，走向位于会场后方的一间小型休息室。
推开门，林薇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部分表情。她抬眼看着走进来的两人，目光先在苏小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平静，却让苏小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演示效果不错。”林薇放下咖啡杯，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临场应变，也尚可。”
陈默没有接话，他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林薇的目光转向陈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那个记者的问题，你怎么看？”
陈默沉吟片刻，如实回答：“有人不希望‘星轨’顺利落地。”
林薇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她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施加压力。
“树大招风。”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今天把故事讲得这么动人，把期望值拉得这么高，接下来，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星轨’。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陆续散去的人群。
“发布会只是开始。”她没有回头，声音透过背影传来，带着一丝冷意，“真正的考验，在后面。把产品做好，把数据做扎实，别让今天的故事，变成一个笑话。”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手包，径直走向门口。
在与苏小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轻地留下了一句话：
“你父亲如果看到今天，应该会……很欣慰。”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休息室。
苏小暖僵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林薇这句话，是认可？是嘲讽？还是……别的？
陈默走到她身边，看着林薇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掌声犹在耳边，但一股更深的、源于未知敌意和内部审视的寒意，已经悄然弥漫开来。
那只悬在头顶的靴子，似乎落下了一只，而另一只，还不知何时会以何种方式，重重砸下。
他们的战斗，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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