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跪在地上,双眸中一片湿润,水雾氤氲着视线。
她的沉默像层层浓雾,紧裹着她。
虽然昨日也曾对宗贺以自己性命发过誓,可此刻梁衍要她以母亲作誓。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敢。
母亲是她心底最柔软的防线,以母亲起誓的分量,太重、太重。
梁衍紧紧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冰锥,直刺着她,叫人脊背发凉。
他见她迟迟不语,心中的担忧翻涌,声音低吼,不容抗拒的威压着。
“说!”
这一声低喝炸响,打破乐安心中的犹豫。
乐安猛地身体一凛,眼底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
她缓缓仰起头,迎着梁衍焦灼阴戾的视线,喉咙干涩到生疼,郑重其辞。
“好,我梁平瑄,以母亲作誓,此生绝不嫁戎勒人!若有违背,便让我永失母亲庇护……”
誓言落下,乐安心口闷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刻在了灵魂。
她闭了闭眼,前路漫漫戎勒险途,迷茫忽地裹攫着她,使她无力地再次跌坐地上。
梁衍听着她字字泣血的誓言,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一丝喘息。
他神色黯然,目光越过乐安,顺着大殿殿门方向望去。
清晨的阳光愈加明媚,在他幽深的黑瞳中映出一道清寒的晨光。
他虽千般不愿,但还是缓缓开口,语重心长的叮嘱。
“此去戎勒,艰险万难。戎勒人猛鸷,阴险狡诈,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入他们的圈套。”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再次低头看向地上的乐安,目光中带着更深的忧虑。
“尤其是金述,他对你的算计颇深,每一步都藏着阴谋。你定要时时警惕他,万不可被他蒙蔽,要小心他为达目的,利用于你。”
乐安微垂着侧脸,眼中盈着的泪水缓缓止住,脆弱不见。
她沉静一瞬,眼眉冷峭带着不容小觑的诡谲,声音幽幽,意有所指。
“他利用我…………我亦可利用他……”
梁衍寒星般的黑眸,闪过一片肃杀清寒,眉头皱起,紧紧盯着周身突然透出几分逼人气势的乐安,语气警惕。
“你欲如何?”
乐安缓缓站起身,那双平静的眼眸下,此刻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金述对我有所图,无非是想借我牵制阿兄,或是在戎勒王庭中谋取更多权力。既然他利用我,我亦可顺着他的心思,假意周旋,没准还能从他处,套出许多消息,为我救公主作备。”
梁衍眼底雾气散去,忽地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语气急促地制止。
“不可,太危险了!金述心思深沉,你与他周旋,无异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说着,梁衍转向乐安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语气沉稳,却多了几分疲惫。
“你出使戎勒之事,我虽万般不同意,但陛下旨意覆水难收,我只能尽力为你铺路。我会选可靠的随从,再密令觐朝细作暗暗协助你。阿兄只愿你平安归来,至于如何救回公主,阿兄会细细筹谋,你去往戎勒,只需平静等待消息。若事不可为,或遇危险,切勿强求,传信回来,兄长便是倾尽全力,也会接你回家。”
乐安闻言抬眸,望着梁衍那一片担忧与守护,她眸光坠着点点暖意星光,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安全感与底气。
她心下清楚,此去戎勒,自己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定会主动筹谋营救福仁。
但此刻看着梁衍守护的神色,还是乖巧地认真点了点头。
她很想沉浸在这份兄妹亲情间,不想这份离别前的温情,以争吵收场,便轻声应道。
“好,我等阿兄……”
晨光透过殿门,尽数洒进大殿,落在兄妹二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两人目光对撞,彼此眼中都藏着各自不可言说的心思。
——
三日后晨时,天色灰色阴凉,铅云低垂。
冷风裹着深秋的寒意,在道旁的枯叶间徘徊摇摆,洒下一地碎黄,透着萧瑟。
乐安一袭水蓝绣线花穗寒梅素衣,衬得她肤色愈发透白,仿佛盈盈一汪清水,不染尘埃。
发髻簪着支温润的青玉簪,玉色莹润相映,既不失女使的庄重大气,又添了几分清雅。
她已拜别梁衍和梁宸,在红豆依依不舍的送别目光下,压下心头酸涩,踏上了去往戎勒的马车。
她刚掀开马车车帘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面,她眉头狠狠皱起。
马车内正位上,已坐着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金述。
这是自破庙一别后,她再见他。
那日破庙,火光摇曳,她狼狈不已。
金述及时出手相救,现下她心中虽有感激,甚至因他几句温柔安抚,生出过不该有的动摇。
可后来从梁衍口中知晓,他的接近算计那般早。
他的柔情蜜语,大概不过是他步步为营的筹谋。
这份感激便立刻掺了刺,变得膈应起来,好似吞了什么异物般吐不出咽不下。
金述身着藏青银纹袍衫胡服,在昏暗的空间内泛着冷光,衬得他异族贵气。
他未束高冠,浅束的微卷黑发随意垂落肩头,透着随性不羁,也多了些草原人的凌厉鲜活。
他见乐安进来,抬眸轻笑,眼角眉梢带着喜悦,语气刻意熟稔得令人不适。
“梁三小姐,哦,不,如今该唤梁女使了?”
他心中暗自盘算,原本以为,自己用福仁公主的消息诱使,她定会成为他的妻。
可她倒是让自己意外,心思狡捷,竟另辟蹊径,成了所谓的‘觐朝女使’。
还真是应了她说的那句,‘不嫁与他,也能去往戎勒。’
不过无妨。
金述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不管她以何种身份,结局都是要去往戎勒王庭。
如此他便成功一半,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定会让她爱上自己!成为自己的妻子!
乐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疏离地唤了声“右贤王”,便径直在马车一侧坐下,与他保持着距离。
她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车队足有近二十人。
其中不乏有两方护卫,侍从,还有她带的为回馈和平为名,传播技艺的觐朝工匠典籍,一同出使。
虽远远比不上公主和亲时的浩荡仪仗,却也不算简陋,完全足够两人各自乘车或骑马。
可金述偏要与她同乘,难不成这一路去往戎勒的漫长路程,她都要和这人共室?
一想到这里,乐安抿了抿唇,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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