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面色惨白、浑身哆嗦的普通市民,有衣衫褴褛的贩夫走卒,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长衫、看似读书人模样的青年。
他们都被反绑双手,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他们的罪名只有一个——“私藏逆书,通敌惑众”。
高台之上,陈邦傅一身戎装,大马金刀地坐在中央。
他的两侧,是那些面色惨白、眼神躲闪的部将与士绅——他们是被强制要求来“观摩”,以儆效尤的。
陈邦傅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也扫过身边那些心神不宁的“自己人”。
一名监斩官上前,展开文书,用颤抖而尖利的声音宣读罪状,但那些文绉绉的字句,早已被百姓眼中那上百个即将消逝的生命所带来的恐惧所淹没。
陈邦傅缓缓站起身,走到台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刑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
“浔州的军民们,都看清楚了!”
他伸手指向台下那一片待宰的羔羊。
“这些人,私通城外逆匪,藏匿惑乱人心的妖书,意图坏我城防,将尔等父母妻儿尽数置于焦琏的屠刀之下!其心可诛!”
他顿了顿,让恐惧在沉默中发酵。
“本帅,奉天讨逆,镇守浔州,护佑的是一城生灵!对于此等吃里扒外、自寻死路之徒,唯有——”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在灰蒙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刺眼的亮线,声嘶力竭地吼道:
“杀无赦!”
“斩!”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并扔下亡命牌。
数十名膀大腰圆、赤裸上身的刽子手,举起手中雪亮的鬼头刀。
刀光落下。
并非整齐划一,而是接连不断,如同伐木一般。
噗——噗——噗——
那是利刃砍断脖颈、切入血肉的闷响。
鲜血如同无数道红色的喷泉,瞬间激射而出,染红了刽子手的身躯,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冲天而起,迅速弥漫开来。
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茫然。
无头的尸身颓然倒地,抽搐着,鲜血汩汩流淌,很快在低洼处汇聚成一片片黏稠的、暗红色的水洼。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尖叫与哭喊,但立刻被身旁兵士的呵斥与刀鞘的击打声压了下去。
人们瑟瑟发抖,面无人色,有人当场呕吐,有人晕厥过去。
孩子们被大人死死捂住眼睛,但那股血腥味和恐怖的声响,却无孔不入。
陈邦傅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血河流淌,看着那尸积如山。
他深吸了一口这充满铁锈味的空气,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他转向身边那些几乎站立不稳的部将和士绅,声音低沉而危险:
“诸位,都看到了?这就是背叛、这就是动摇军心的下场!本帅的刀,能杀他们,就能杀任何怀有二心之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些脸色惨白的将领身上。
“现在,可以安心守城了吧?尔等家眷,本帅自然会替你们……‘照顾’得妥妥当当。”
刑场变成了屠宰场,也变成了陈邦傅树立绝对权威的祭坛。
他用这上百颗无辜者的头颅,强行浇铸了一座名为“恐惧”的城墙,试图以此抵御城外焦琏的王师。
这座城,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了。
血腥气尚未散尽,如同无形的阴霾笼罩全城。
当又一份份劝降文书乘着箭矢射入城中,它不再是被迅速藏起的“希望”,而是烫手的烙铁。
有人惊恐地退开,有人则像被毒蛇咬到般,用木棍颤抖地将文书挑起,不敢多看一字。
飞也似地奔向最近的官衙或火堆,仿佛稍慢一步,那菜市口滚落的头颅、汇流成溪的鲜血,就会成为自己下一刻的宿命。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巷之间,连孩童的哭闹都听不见了。
一种比恐慌更彻底的、死寂的顺从,弥漫在浔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陈邦傅用上百条人命,终于换来了一座噤若寒蝉的鬼域。
然而,在这死寂的恐惧之下,一种更深沉、更刻骨的仇恨,如同地火,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疯狂滋长。
入夜后。
浔州城外明军大营 。
中军大帐内,焦琏听完夜不收回报城内菜市口的惨状,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中寒芒一闪。
焦琏对马万年及京营一众将领道:
“陈逆自绝于民,竟以百姓之血筑墙。如此倒行逆施,其亡无日!他既已把城内变成修罗场,我等便让他的城墙,变成奈何桥!按原定方略,今夜起,‘砺刃’开始!”
夜里三更。
数支精悍的白杆兵小队,如暗夜中的鬼魅,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城头火把照不到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至城墙之下。
他们不用云梯,仅凭飞梭钩爪与过人的臂力,如灵猿般向上攀爬。
马万年的命令是“惊而不强攻”。他们在接近垛口时,故意弄出些许响动,或突然向城头投掷一枚短镖,随即利用绳索迅速坠下撤离。
守军被惊动,顿时锣声四起,箭矢盲目地向下倾泻,甚至扔下滚木礌石,整个城头陷入一片混乱。
然而,当他们紧张地戒备了半个时辰后,却发现城外依旧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而白杆兵却早已撤离。
四更天,白杆兵骚扰刚过。
在北门方向,京营阵地突然火把通明,战鼓雷动,杀声震天!
大量的草人被竖起,在火光映照下宛如真实的士兵向前移动。
部队在安全距离外大声鼓噪,做出大规模攻城的姿态。
浔州守军不得不全员上岗,将所剩不多的滚木礌石运至北面,弓箭手拉满弓弦,一夜不得安眠。
这种骚扰一直持续了一整夜,一夜下来,浔州城头的守军已是人困马乏,疑神疑鬼。
他们不仅要面对城外神出鬼没的“白杆鬼”,还要应付北门虚张声势的“京营狼”。
陈邦傅用血腥手段建立的寂静,已被焦琏用更高效的军事手段,转化成了弥漫全城的疲惫与焦虑。
陈邦傅同样一夜未睡。
顶着两个黑眼圈,愤怒的将成华年间的瓷杯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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