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门的春雪带着将融未融的软，跨桥兰的花苞在灵泉边绽放了。花瓣薄如蝉翼，一半是界门雾萤的莹白，一半是胡杨屯麦穗的金黄，花心悬着颗晶莹的露珠，像把两地的月光都锁在了里面。念杨蹲在泉边，看着露珠顺着花瓣滚落，滴在双生杨的新芽上，嫩芽竟“啪”地舒展了半寸，绿黄相间的叶片在雪光中闪着怯生生的亮。
“这就是同源露吧？”小徒弟捧着陶罐，小心翼翼地接住滴落的露珠，罐底的双生花刻纹被露水映得发亮，“李婆婆说，喝了这露，就能在梦里走到胡杨屯去，看见秦禾在同源碑旁种双生籽。”
银团首领叼来片刚抽芽的听风草叶，叶尖卷着颗同源露，它轻轻一抖，露水落在念杨手背上，凉丝丝的，却带着股暖意，像有细小的光丝顺着皮肤往心里钻。念杨忽然想起昨夜的梦——梦里她站在花桥中央，一边是界门的胡杨在抽新绿，一边是胡杨屯的麦田在泛金浪，秦老后人正对着她笑，手里的双生糕冒着热气。
上午，胡杨屯的石匠们踩着残雪来了。领头的石匠背着块巨大的青石板，石板上已凿出花桥的轮廓，桥栏上刻着双生花与听风草的纹样，“秦老说这叫‘实桥’，”石匠擦着额头的汗，指着契约石旁的空地，“要让光桥有个根，以后刮风下雪，桥都不会散。”
孩子们立刻围上去，用小石子在空地上画桥的走向，界门的孩子画得曲折，像雾中的山路；胡杨屯的孩子画得平直，像田埂间的小道，最后在中间交汇，竟与光桥的光影分毫不差。“原来咱们心里的桥是一个样的！”秦麦举着冻红的小手，指着地上的画欢呼。
念杨看着孩子们的画，忽然觉得所谓同源，就是连想象都如此相似。那些未曾谋面的山川与田野，通过风、露、信笺的传递，早已在彼此心里刻下了轮廓，所以画出的桥，才能在不经意间重合。
午后，融雪顺着花桥的光影流淌，在实桥的地基处汇成小小的溪流。石匠们往溪水里撒下双生花的籽，籽遇水便发胀，冒出细密的根须，顺着水流往两岸蔓延，很快就在泥土里织成了张绿色的网。“这是‘锁桥根’，”石匠笑着说，“能把实桥的石板跟土地连在一起，就像双生杨的根，扎得深才站得稳。”
跨桥兰的同源露顺着溪流往下淌，所过之处，积雪消融得更快，露出底下湿润的黑土，土面上竟冒出点点绿意——是听风草的新芽，叶片上的银纹一边写着“界”，一边写着“屯”，拼在一起恰好是“家”字的古体。
“草也在写故事呢。”念杨蹲下身，看着银纹在风中微微颤动，像在笔尖流淌。她忽然想，当年苏晚奶奶在界门种下第一株胡杨时，是否也期待过这样的场景——不是孤独的守护，是与远方的土地，通过草木的根、融雪的水、人心的桥，紧紧连在一起，共写一篇没有结尾的诗。
傍晚，实桥的第一块石板被稳稳放平。秦老后人特意从胡杨屯带来的“同心锤”，在石板上敲下第一记，“咚”的声响在山谷里回荡，竟引得双生杨的叶片齐齐颤动，枝头的花苞提前绽放，花瓣飘落时，在石板上拼出个完整的双生花。
“这叫‘花定桥’，”老人抚摸着石板上的花瓣痕，眼睛发亮，“老辈人说，建桥时若有花自落定，这桥就能镇住风雨，护佑两地平安。”
孩子们捡起落在地上的花瓣，往实桥的缝隙里塞，银团的幼崽们则叼来光河的光点，洒在花瓣上，让它们在石缝里也能保持鲜亮。念杨站在光桥与实桥的交汇处，看着两道桥影渐渐重叠，忽然觉得时光在此刻打了个结——过去的守护、现在的连接、未来的期盼，都在这个结里，变得触手可及。
夜里，融雪的水在实桥下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双生杨的影子和天上的月亮。念杨坐在水洼边，看着跨桥兰的最后一滴同源露落入水中，水洼里的倒影忽然漾开，浮现出多年后的景象：实桥上车马往来，界门的胡杨木运往胡杨屯，胡杨屯的小麦送往界门，孩子们在桥上追逐，手里的风筝线缠在一起，风筝上一面画着银尾鼠，一面画着彩羽鸡。
她知道，这不是幻觉，是同源露映出的未来——是所有此刻埋下的种子，终将长成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实桥的第二块石板被放平，石匠们的锤声与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像首欢快的歌谣。念杨望着远处雾中升起的朝阳，阳光穿过光桥与实桥的桥洞，在地上投下串流动的光斑，像串会发光的诗行。
她知道，这篇关于桥与根、露与雪、你与我的诗，还在继续书写，而每一个字里，都藏着两个字：
同源，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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