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鸣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混乱的流光中沉浮。无数关于明末历史的碎片、人性博弈的理论,以及他作为围棋高手的布局本能,如同破碎的星辰,在他脑海中碰撞、旋转。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要嘶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浓烈而陌生的气味钻入鼻腔——是陈年木料的沉香、墨锭的松烟,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雅的药草味。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来自他身下,似乎是某种玉石类的东西,而身上覆盖的锦被,虽然华贵,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陈旧感。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他熟悉的、可以俯瞰浦江夜景的落地窗和现代天花板,而是繁复的木质雕花穹顶,深红色的梁柱上描绘着金色的蟠龙纹样,古朴而威严。视线所及,是古色古香的桌案、椅凳,以及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宫灯。
“这里是……”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感到一阵虚弱,同时一股不属于他的、庞杂而悲观的记忆洪流涌入脑海——信王朱由检,皇兄天启皇帝病重,朝政由魏忠贤把持,阉党势大,边关告急,国库空虚……恐惧、忧虑、以及对未来命运的深深无力感,几乎要将他这缕刚刚入驻的灵魂也一同淹没。
“王爷!您醒了!”一个略带尖锐、充满惊喜的声音响起。朱一鸣转头,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穿着宦官服饰的中年人正跪在榻前,眼中含泪,“谢天谢地!您昨日在宫中探望皇上回来后就突发高热,昏睡了一整天,可把奴婢吓死了!”
王承恩。朱一鸣的脑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信王府的管事太监,历史上对朱由检颇为忠心的少数几人之一,最后和朱由检一起吊死煤山的着名“吊友”。
“现在……是什么时辰?”朱一鸣开口,声音沙哑而陌生,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这具身体,才十六七岁。
“回王爷,已是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的亥时三刻了。”王承恩连忙答道,并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软枕垫在他身后。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朱一鸣的心脏猛地一缩。就是今晚!按照他“前世”所知的历史,以及刚才融合的记忆,明天,八月十二日,皇兄就会召他入宫!那将是一切的开端,也是通向煤山那棵老槐树的起点!
不,不完全是。现在,坐在这具身体里的,是朱一鸣!是那个曾在上海豪宅中侃侃而谈人性与布局的朱一鸣!是那个曾在围棋盘上于绝境中寻觅生机的冠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属于朱一鸣的理性思维开始迅速压制朱由检原本的恐慌。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沉香和药草味的空气,此刻仿佛带着明末特有的、腐朽与危机四伏的气息。
“外面情况如何?”他试着用符合信王身份的语气问道,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王承恩的脸,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是他的第一个“信息源”,他需要判断其忠诚与能力。
王承恩脸上掠过一丝惶恐和犹豫,低声道:“王爷,宫里头……消息封锁得很严。但奴婢听一些相熟的小黄门说,皇上的龙体……怕是就在这几日了。另外,厂卫的人,这两天在王府周围……似乎也比往常多了些。”
魏忠贤!朱一鸣(此后便称朱由检)眼神一凛。那条盘踞在大明权力顶端的毒蛇,此刻恐怕正焦灼不安,也在暗中窥伺着他这个即将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信王。是扶植?是控制?还是……彻底抹去?
历史上,朱由检在登基前如履薄冰,甚至自带食物入宫,生怕被魏忠贤和客氏谋害。这种恐惧,此刻他感同身受。
“王府护卫,可靠的有多少?”朱由检压低声音问道。
王安身体一颤,声音更低了:“王爷,府中护卫统领陈道奎,据奴婢观察,似乎……似乎与东厂过从甚密。真正能放心使唤的,不足二十人。”
内有权阉环伺,外有潜在的军事威胁;府内有耳目,自身安全堪忧。这哪里是什么亲王府邸,分明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而更大的危局, 已超越这座王府的围墙——
辽东,后金(清)铁蹄蹂躏,虽有名将袁崇焕在宁远苦苦支撑,但局势依旧糜烂。朝中,阉党把持朝政,清流或被贬黜或噤若寒蝉,行政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国库,正如电视里所言,理论上拥有巨量社会财富,却因税收体系崩溃、土地兼并、官僚贪腐而空空如也。民间,西北旱蝗连连,易子而食的惨剧已在上演,流民蠢蠢欲动;东南沿海,虽有商贸之利,财富却大多沉淀于官绅商贾之家,与中枢财政无涉。
天启皇帝留下的,是一个内部人心离散、外部强敌环伺、经济濒临崩溃、社会矛盾一触即发的烂摊子。而最可怕的,是那股弥漫在整个帝国上下的、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绝望”与“自私”的人心氛围——官员们想着如何站队自保,将领们可能想着拥兵自重,士绅想着如何兼并土地逃避赋税……所有人,似乎都在这个即将倾覆的巨轮上,疯狂地攫取着最后一点利益。
“勤奋得像是个自虐狂,结果越努力,亡国越快。”电视里那个学者的评价再次在耳边响起。朱由检(朱一鸣)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勤奋,若用错了方向,不过是加速灭亡的催化剂。权力,若不能洞察人心、引导人性,不过是无根的浮萍。”
他掀开锦被,不顾身体的虚弱,赤脚走到窗边。推开精致的木窗,映入眼帘的不是上海的霓虹星海,而是北京城八月深沉、压抑的夜空。几颗疏星黯淡,月色被薄云遮掩,信王府的庭院在夜色中静默,仿佛蛰伏的巨兽,又像是巨大的棋盘。
而他,不再是旁观棋局的评论者,而是即将被推上棋盘的棋子——不,他要做那个执子的人!
明天,八月十二日,入宫觐见。
那将是他的第一战,也是他布下的第一个试探之局。魏忠贤、客氏,还有那些阉党成员,他们此刻在想什么?恐惧什么?渴望什么?
“承恩,”朱由检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更衣。另外,想办法,不惊动任何人,让王妃知道,本王已无大碍,让她安心。”他需要稳住内部,哪怕只是一个信号。
“是,王爷!”王安虽然疑惑王爷为何此刻要更衣,但还是恭敬应道。
朱由检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如同他书架上的那座围棋奖杯,拭去了尘埃,重新焕发出光芒。
“人性……一切的答案都在人性中。”他低声重复着自己穿越前的话,但这一次,不再是空谈,“魏忠贤,皇兄,满朝文武,天下苍生……让我看看,在这大明最后的棋局上,我这张来自未来的‘牌’,能掀起怎样的波澜。”
“这盘棋,我接了。”
夜空下,信王朱由检(朱一鸣)负手而立,少年的身躯在宽大的王袍下显得有些单薄,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深邃的眼神,却仿佛要刺破这四百年的历史迷雾。
棋局已残,但执子之人,已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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