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伏在冰冷的地砖上,汗水浸透了蟒袍内衬。方才写下的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从他心头剜下的肉。殿外雷声滚滚,暴雨倾盆,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朱由检并未立即查看那本浸满背叛的《天鉴录》,而是踱步到窗前,望着被雨水模糊的宫墙。
“王承恩。”
“老奴在。”
“将魏卿的‘心意’好生收着。”年轻的皇帝语气平静,“传工部尚书薛凤翔、吏部尚书房壮丽,偏殿候旨。”
待王承恩捧着那本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册子退下,朱由检才转身看向仍跪伏在地的魏忠贤。
“起来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的诚意,朕看到了。”
魏忠贤挣扎着要起身,双腿却因久跪而麻木。侍立的哑奴上前搀扶,将他安置回绣墩。
“朕不仅看到你的诚意,更看到你的价值。”朱由检的目光锐利如刀,“能在朝堂经营如此局面,这份手段,不该浪费在这四方宫墙之内。”
魏忠贤茫然抬头,不知这位心思深沉的少年天子意欲何为。
“朕要你代天巡狩,南下江浙、福建。”朱由检的话让魏忠贤心头一震,“不过,此行的目的,并非只是整顿吏治。”
朱由检走向暖阁一侧,掀开黄绫,露出数十口樟木箱。箱中陈列的古玩珍品在烛光下流光溢彩,件件都像是宫中珍藏。
“这些都是仿品。”朱由检轻描淡写地说出令魏忠贤心惊的话,“有些是朕在信王府时命人仿制,有些是入宫后让内官监赶制的,足以乱真。”
他随手拿起一件宣德炉,指尖轻抚其上包浆:“你此去江南,明为代天巡狩,实则是要将这些‘贡品’卖给那些贪官豪商。盐商、织造、地方官员,谁想要讨好你这位‘九千岁’,就让他们用真金白银来换。”
魏忠贤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是要用这种方式从江南敛财。
“陛下圣明。只是......”他迟疑道,“老奴如今声威名已不如前,只怕......”
“你放心。”朱由检打断他,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你的‘病愈复出’,朕会让邸报大肆宣扬。你依旧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朕还会赐你王命旗牌,准你便宜行事。此外……”
崇祯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朕已决意,即日起,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官员,暂停一切升迁、调转。他们的前程,如今都系于你魏公公此行是否‘满意’之上。你明白了么?”
魏忠贤心头剧震。这一招太狠了!皇帝这是将三省官员的仕途直接绑在了他的马车上,为了升迁,那些官员必将对他极尽巴结,购买“贡品”也会更加“踊跃”。这是为他铺平了敛财的道路!
“安排好,你尽快出发,今年过年你就不用回京了,朕给你半年的时间,半年后务必带白银一千万两交于朕”崇祯帝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老奴……明白!”魏忠贤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金钱这东西,享受的是赚钱和花销的时候的快感,花钱魏忠贤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现在给了他一个代天敛财的机会,足可以让他提起兴趣。
“还有,”朱由检走到巨大的《大明混一图》前,拿起朱笔,在南京下方、长江出海口处,用力画了一个圈,圈住了“江阴”一地,笔锋凌厉,“此地,你不许去,更不许滋扰。一兵一卒不得踏入,一船一舰不得惊扰。记住了?”
江阴?魏忠贤虽不明所以,但见皇帝神色异常严肃,立刻叩首:“老奴谨记,绝不敢犯江阴分毫!”
“很好。”朱由检放下朱笔,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对于那些为富不仁、民怨极大的豪绅恶霸,你不必手软。该杀则杀,该抄则抄!朕准你借此立威,也好让江南的魑魅魍魉知道,朝廷的刀,依旧锋利!所得赃银,一并计入你需上缴的数额。”
“朝廷上,朕自会为你担待,你不用担心,此事只有你和朕知晓,但凡有第二人知晓,不用朕说,你是知道的”崇祯加重语气嘱咐到。
恩威并施,路径清晰!魏忠贤彻底明白了皇帝的布局。暂停升迁是捆住官员的绳索,江阴是不得触碰的禁区,而对民愤极大的豪强开刀,既是给他立威的工具,也是敛财的补充。这位少年天子对权术的运用,已然炉火纯青。
“厂臣,你乃朕的肱骨,大明的困局等着你帮朕破局,抖起你的威风,不要失了皇家的威仪。你挑选一些你身边的番子随从,朕在派田尔耕跟随你一起南下”
“陛下算无遗策,老奴……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重托!”他再次伏地,这一次,声音里带着重新燃起的野心和一丝敬畏。
“还有你南巡后,东厂暂时交由朱应元代管,你孝敬徐大伴的银两,朕就代收了,放心,只要功成,朕保你荣华富贵” 崇祯又叮嘱道。
魏忠贤闻言一惊,为了缓和和崇祯的关系,他送了一大笔银子给了徐应元,此事做的极隐秘,没想到这笔钱也直接到了皇帝那。想他和徐应元相识于未发迹之时,两人素来关系不错,没成想自己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脱皇帝的眼睛。
现在他的心里想的就只有把皇帝的事好好办妥,其他的再也不敢有任何心思了。
“老奴,甘为英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魏忠贤顿首。
待魏忠贤退下后,工部尚书薛凤翔与吏部尚书房壮丽一同入内。
房壮丽面带忧色:“陛下,暂停三省官员升迁,恐引朝野非议……”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朱由检打断他,“国库空虚至此,难道要朕加派辽饷,逼反西北饥民吗?东南富庶,取之不伤国本。些许非议,朕一力承当。”
他转而看向薛凤翔:“工部暗中筹造海船之事,进展如何?”
“回陛下,已在龙江船厂秘密开工,一切按计划进行。”
朱由检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片蔚蓝的南海。
“陆上的蠹虫要清,海上的财路更要开。而将来远航的恶名……”他没有说下去,但薛凤翔和房壮丽都已明白,魏忠贤,就是陛下选中的,那把扫清障碍、并承担所有骂名的快刀。
雨后天晴,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乾清宫。朱由检独立殿中,身影被拉得很长。
“去吧,拟旨。大明的未来,不能困死在这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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