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六月初,辽河平原的夏日闷热难当,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硝烟混合的压抑气息。广宁的光复,如同在相对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战场。
朱由检的中军主力已前出至辽河西岸,与对岸的清军隔河相望,广宁的张之极部亦在抓紧修缮城防,打造舟筏,做出东渡夹击的姿态。然而,皇太极的反击,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在辽河正面爆发,而是以一种更狡诈、更凶残的方式,在广袤的战场侧翼和后方骤然展开。
第一个感受到刺骨寒意的是北线的孙传庭。
秦宣大军深入科尔沁草原,连战连捷,兵锋直指科尔沁部核心牧地。肃亲王豪格严格执行皇太极“拖住、消耗”的旨意,不再与孙传庭硬碰硬。他利用蒙古骑兵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化整为零,如同群狼般环绕在明军周围。他们袭击落单的小队,焚烧草场,污染水源,日夜不停地骚扰,让以步兵为主的秦军不胜其烦,推进速度大为减缓。
更致命的是,皇太极承诺的“利刃”终于出鞘。
六月五日,一支完全不同于满洲八旗或蒙古骑兵的军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秦军侧后的山林地带。他们身披兽皮,脸上涂着诡异的油彩,身形矫健如豹,使用的多是强弓、毒矢、锁镰和沉重的开山斧——正是皇太极秘调南下的索伦、达斡尔、鄂伦春等部族组成的万余劲旅,由黑龙江将军巴海统领。
这些来自白山黑水的猎手,自幼与严酷的自然搏斗,最擅长的便是山林潜行、设伏与袭杀。他们对草原与森林交界地带的熟悉程度,远胜于来自西北的秦军。
是夜,孙传庭大军营地外围哨卡遭遇了毁灭性打击。索伦猎手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真正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摸掉了明军的多处明哨暗哨,手段狠辣利落,几乎未发出任何警报。随后,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渗透至秦军一处辅兵营地,那里囤积着大量随军牲畜和部分粮草。
混乱在瞬间爆发。火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入营中,引燃了草料和帐篷。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无数黑影从黑暗中扑出,他们不用制式武器,弓箭精准歹毒,斧头势大力沉,近身搏杀技巧更是凶悍绝伦。辅兵营瞬间大乱,伤亡惨重,牲畜惊逃四散。等到孙传庭派出精锐骑兵赶来救援时,索伦人早已如同潮水般退入黑暗的林地,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冲天的火光。巴海深谙“一击即走,绝不恋战”的丛林法则。
接下来的数日,类似的袭击不断发生。索伦部队时而分散骚扰,时而集中突袭秦军脆弱的辎重队或落单的步兵方阵。他们来去如风,利用复杂的林地和丘陵地貌,让孙传庭的重步兵和骑兵有力无处使。秦军的推进被迫完全停止,不得不收缩防线,转入防御,陷入了被不断放血的窘境。北线威胁,在很大程度上被这支来自极北之地的蛮荒力量暂时遏制。
几乎在索伦人发动袭击的同时,南线的局势也骤然紧张。
登莱巡抚黄龙、副将毛承禄率领的登州新军,在夺取金州、扫荡辽东半岛南端后,利用水师之利,持续向辽阳方向施压。此前,他们遭遇的多是汉军旗或战斗力稍弱的满洲留守部队,屡有斩获,不免滋生轻敌之意。
六月七日,毛承禄亲率五千步卒,在连云岛(位于辽河口)以北登陆,试图建立巩固的前进据点,威胁辽阳侧背。部队登陆后,毛承禄并未立即命令构筑坚固工事,认为凭借手中精锐的登州新军和先进的崇祯六式、九式燧发火铳,足以击退任何来自陆上的反击。他大意地认为,对岸清军主力被陛下中军牵制,南线残余清军不敢主动挑衅。
然而,他面对的是皇太极部署在此的另一张王牌——由沙俄佣兵头领哈巴罗夫率领的近万名哥萨克骑兵及火枪队,归郑亲王济尔哈朗统一节制。这支军队的出现,完全出乎明军的意料。
哥萨克,这群来自东欧草原的战争野狗,骑术精湛,性情剽悍,他们使用的同样是燧发枪(与明军主流火铳原理类似,但形制、口径各异),并且装备了轻便的野战炮,尤其擅长在相对开阔地带进行快速的骑兵突击与反突击。
当明军士兵们正在滩头松散地整队,工兵尚未开始挖掘壕沟、设立栅栏时,天际线便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以及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野性而狂放的战吼!
“骑兵!大量的骑兵!不是建奴!”了望哨兵发出凄厉而带着惊愕的警报。
地平线上,出现了漫山遍野衣着杂乱、留着浓密大胡子的骑兵,他们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如同褐色的风暴般席卷而来!其装束、战术动作与明清双方骑兵迥然不同。
“敌袭!快!结阵!火铳手就位!”毛承禄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嘶声力竭地大吼。他终究是宿将,深知阵型的重要性。
明军士兵训练有素,在军官的催促下,匆忙向中心靠拢,试图结成抵御骑兵的空心方阵。手持崇祯六式、九式燧发火铳的士兵快速前出,准备进行齐射。然而,仓促之间,阵型远未达到训练时的严整程度。
哥萨克骑兵并未像传统骑兵那样直接冲击明军尚未完全成型的方阵。他们在进入明军轻型佛郎机和小炮射程边缘时,突然向两翼散开,高速环绕明军队伍奔驰,同时利用马镫稳定身体,用他们的燧发短铳和马弓进行骚扰射击。
“砰!砰!砰!”零星的铳声和箭矢从飞驰的骑兵群中飞出,虽然精度不高,但持续不断的骚扰和这种前所未见的战术,给明军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和心理压力。
更让明军措手不及的是,哈巴罗夫将随行的十几门轻型野战炮(哥萨克人称其为“快炮”)迅速在前方小丘后架设起来,对着混乱中的明军队列进行了猛烈轰击!这些火炮虽然威力不如明军的重型“崇祯”炮,但胜在轻便,射速快,实心弹和霰弹交替射击,不断在明军人群中制造出血肉胡同。
明军火铳手在军官命令下,也开始进行齐射反击。“砰砰砰——”燧发枪的爆鸣声连成一片,白烟弥漫。崇祯六式、九式的性能并不逊于甚至优于哥萨克的火枪,但在仓促遇袭、阵型不稳、且遭到对方火炮压制的情况下,火力效果大打折扣,未能有效遏制哥萨克骑兵的机动和骚扰。
毛承禄双眼赤红,心知此次托大轻敌,陷入了极度被动。他竭力指挥部队稳住阵脚,但登陆场地形相对开阔,缺乏坚固工事掩护,面对哥萨克骑兵、火枪与快炮的立体打击,明军的伤亡持续增加。
终于,在明军阵脚松动,出现明显混乱之际,哈巴罗夫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乌拉!!!”
哥萨克骑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战吼,收起了火枪,擎出锋利的马刀,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狼群,从多个方向,狠狠撞向了明军已经出现破绽的阵列!
惨烈的白刃战爆发了!哥萨克骑兵马术精湛,刀法狠辣,专攻下盘和侧翼。明军步兵虽奋勇抵抗,但失去严整阵型掩护,个体格斗技能又不及这些常年刀头舔血的佣兵,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尽管明军士兵依仗燧发火铳上装备的铳刺(崇祯六式、九式均注重火器与冷兵器的结合)顽强格斗,但仍难以抵挡哥萨克骑兵凶猛的冲击。
毛承禄身先士卒,力战不退,身被数创,最终在亲兵拼死护卫下,才勉强杀出一条血路,退回登陆点,依靠水师舰炮的远距离掩护,残部才得以登船撤离。此役,登莱明军损失超过两千,大量装备遗弃滩头,建立的登陆据点得而复失,南线的锐气受挫,更重要的是,对辽阳方向的直接威胁被暂时解除。
辽河主战场,朱由检几乎同时接到了北线孙传庭受困于索伦猎手、南线毛承禄因轻敌败于意外出现的罗刹佣兵的消息。他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皇太极的反击精准而狠辣,充分利用了手中特殊部队的特点和明军一时的疏忽,在侧翼取得了显着战果,暂时化解了被三面合围的危局。
“索伦猎手……罗刹佣兵……”朱由检喃喃自语,眼中却并无慌乱,只有冰冷的战意和深刻的反思,“是朕与诸将,小觑了皇太极的底牌和手段。也好,血淋淋的教训,方能让人清醒!”
他转向曹文诏和周遇吉,语气斩钉截铁:“二位将军,侧翼变故,更显中路突破之紧迫!不能再给皇太极四处救火的机会!传令全军,加紧准备,三日后,强渡辽河!朕要逼他,在辽河平原上,与朕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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