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刮擦声如同潮水，从头顶的黑暗倾泻而下，越来越近，裹挟着机械运转的低沉轰鸣，填满了整个通风竖井。林枫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粗糙的井壁，将自己缩在检修梯一侧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右腿悬空，仅靠左腿和双臂的力量支撑，每一次肌肉的颤抖都牵扯着肋骨的裂伤，带来钻心的刺痛。汗水混着管壁的锈尘，流进眼睛，涩痛难忍，但他不敢眨眼，死死盯着上方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
不是“清道夫”。马库斯录音里提到的“没有痛觉的生化改造体”如果是真的，行动不会发出如此笨重机械的噪音。这声音更像是……大型的、自动化的清洁或巡检装置？建筑师重启系统后，派来巡查管道的？
声音的源头进入了上方微光所能及的模糊范围。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臃肿的、类似工业吸尘器底盘的四轮平台，但体积要大得多，几乎堵死了整个管道截面。平台上伸出的不是吸口，而是几支可旋转的、带有高强度刷头和探照灯灯的机械臂。机械臂上的刷头正在高速旋转，刮擦着管壁上的积尘和锈垢，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探照灯的光柱如同死神的独眼，冰冷地扫过管壁的每一寸区域。
自动化管道清洁机器人！它的任务显然是清除管道内的异物和积垢，同时……也必然带有环境监测和异物报警功能！
林枫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所在的这个检修梯平台，绝对是清洁路径上的重点区域！一旦被探照灯扫到，或者被机械臂上的传感器探测到热源或异常形状，警报会立刻响起！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向下！但向下爬行的速度绝对快不过这台机器！
他的目光飞快扫视下方。脚下几米处，管壁一侧有一个较大的、被破损的金属格栅半遮着的缺口，缺口后面似乎是一个堆满杂物的横向空间，可能是废弃的设备间或管道交汇处。格栅已经扭曲变形，露出了不小的缝隙。
唯一的生路！
他不再犹豫，松开双手，用左腿猛地一蹬井壁，整个人向下坠去！下坠的瞬间，他伸出双臂，精准地抓住了下方检修梯的横杆，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脱手，右腿撞在梯子上，剧痛差点让他昏厥。他咬碎钢牙，借势向下滑了一小段，然后松开手，再次下坠！
如此重复两次，险之又险地落在了那个缺口旁边的梯子上。上方的清洁机器人已经近在咫尺，探照灯的光柱已经能照亮他头顶的管壁！
他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向那块半挂着的破损格栅！
“哐当！”格栅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向内塌陷进去，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人钻入的黑洞。林枫不顾一切地滚了进去！几乎在他身体没入黑暗的同时，清洁机器人冰冷的探照灯光柱扫过了他刚才停留的位置。
林枫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立刻蜷缩身体，滚到一堆杂物后面，屏息凝神，心脏狂跳。
外面，清洁机器的噪音在缺口处停留了片刻，机械臂的刷头似乎清理了一下格栅边缘的灰尘，然后，轰鸣声和刮擦声继续向下，逐渐远去。
暂时安全了。
林枫瘫在黑暗中，剧烈地喘息着，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他摸索着口袋，掏出那支电量所剩无几的荧光棒，掰亮。幽绿的光芒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这里确实是一个废弃的管道设备间，面积不大，堆满了锈蚀的阀门、断裂的管道和破损的木箱。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粉尘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对面墙壁上一个破损的通风口，外面透进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远处走廊的应急灯光。
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右腿的固定夹板在刚才的剧烈运动中已经松脱，小腿肿胀得更厉害了，皮肤呈现不祥的紫黑色。肋骨的刺痛也加剧了。身体状况在急剧恶化。他必须尽快找到出路，或者……找到帮助。
马库斯的录音指向b7层仓库区的“旧数据井”。那是下一个目标。但如何从这里到达b7层？这个设备间是否有通道？
他忍着痛，开始在杂物中搜寻。在一个半开的、印有模糊电路图标识的木箱里，他找到了一些老式的、碳粉打印的维修记录。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主通风系统”、“b5-b7段”、“维护通道”等字样。还有一张极其简略的、手绘的管道走向草图，上面标注了几个检修口的位置。
其中一个检修口的位置，似乎就在这个设备间的某面墙后？图上标注着“b6-备用-废弃”。
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线索。
他根据草图的示意，在布满油污的墙壁上仔细摸索。终于，在一排废弃的配电箱后面，他摸到了一个边缘粗糙的、用薄金属板临时封住的洞口。金属板没有完全焊死，只是用几个生锈的螺丝固定着。
有工具就能打开！他立刻在杂物堆里翻找，找到了一根断裂的、一头磨尖的钢筋。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钢筋尖端插入螺丝的锈蚀缝隙，开始艰难地拧动。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肋骨的疼痛如同刀割。螺丝纹丝不动。他喘着气，改变策略，用钢筋撬动金属板的边缘。一下，两下……金属板发出呻吟，一点点变形。
就在他即将撬开一个缝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并非来自他撬动方向的金属碰撞声，从他身后的黑暗中响起！
林枫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回头，荧光棒的光芒扫过角落。
在那一堆断裂的管道后面，一个黑影动了一下！
不是老鼠！是人影！
林枫立刻握紧钢筋，身体紧绷，进入战斗状态。是谁？清洁工？守卫？还是……？
黑影缓缓地从管道后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踉跄。幽绿的光线下，映照出一张苍白、布满冷汗和油污的年轻脸庞，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是阿纳托利！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纳托利看起来比在囚室里时更加糟糕，制服凌乱，沾满污渍，左手小臂上有一道新鲜的、还在渗血的划伤。他死死地盯着林枫，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急促地喘息着，眼神在林枫和那个被撬动的金属板之间来回扫视。
林枫没有放松警惕，钢筋横在身前，压低声音，冰冷地问道：“你怎么来的？跟踪我？”
阿纳托利猛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不……不是……是……是维护警报……清洁机器人……在b5段入口……发现了……生物痕迹残留……他们……他们怀疑有入侵者……在排查所有相连的废弃区域……我……我负责检查这一片……看到格栅被撞开……”
他喘了口气，眼神中恐惧更甚：“我……我偷偷进来的……林枫先生……你……你必须帮我！”
“帮你？”林枫眉头紧锁，“帮你什么？帮你抓我回去领赏？”
“不！不是！”阿纳托利几乎要哭出来，他向前踉跄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是姐姐！安娜！他们……他们要把‘整合’实验……提前了！就在今晚！建筑师先生……他等不及了！他说……说‘钥匙’失控……必须用备用方案……用姐姐……强行稳定‘圣父’的活性！她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林枫心中一震。仪式提前了！时间再次被压缩！
“我凭什么相信你？又怎么帮你？”林枫保持冷静，不为所动。这可能是陷阱。
“我……我知道旧数据井的入口在哪里！在b7层西侧，一个伪装成大型服务器机柜后面！但我不知道密码！马库斯说的那个日期……我查不到！姐姐的早期记录……被加密了！最高权限！”阿纳托利语速极快， desperation 溢于言表，“但你可以！你一定有办法！你是‘钥匙’！建筑师那么看重你！你……你能接触到那些核心信息，对不对？求求你！救救她！只要你能救她……我……我可以帮你进去！我知道一条监控盲区的路线！但时间不多了！”
林枫的大脑飞速运转。阿纳托利的恐惧和绝望不像是装的。他用姐姐的安危作为赌注，可信度增加。但风险巨大。如果这是建筑师的圈套，自己将自投罗网。
“就算我能进去，然后呢？面对建筑师的守卫？‘清道夫’？”林枫反问。
“不……不用正面冲突……”阿纳托利眼神闪烁，压低了声音，“旧数据井……深处……有一个废弃的紧急出口……连通着……山体的一条天然裂隙……很小，几乎没人知道……是早期勘探留下的……地图上没有标注……是我……我上次偷偷排查线路时偶然发现的！从那里……也许能逃出去！带着姐姐！”
一条逃出生天的秘密路径？这诱惑太大了。但依然是阿纳托利的一面之词。
林枫盯着阿纳托利的眼睛，试图看穿他灵魂深处。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恐惧，有狡猾，但此刻，最强烈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对拯救姐姐的渴望。这种情感，难以完全伪装。
“你需要我做什么？”林枫沉声问。
“帮我找到伊莲娜女士首次聆听的日期！反向数字！那是密码！”阿纳托利急切地说，“一定有记录！在……在建筑师的控制室？或者……伊莲娜女士以前的私人日志？你一定有办法接触到！”
林枫沉默了片刻。马库斯的录音也提到了这个密码。这似乎是关键。他回忆起伊莲娜的状态，那些碎片化的记忆……或许，答案真的藏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怎么联系你？”林枫最终问道。他决定赌一把。赌阿纳托利的软肋是真的，赌这条秘密路径存在。
阿纳托利脸上闪过一丝狂喜，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老式mp3播放器的东西，塞给林枫。“这个……短距离对讲机……废弃频道……频道7……每隔一小时……整点……我会监听十分钟……小心……有干扰……”
林枫接过对讲机，冰冷小巧，像一块黑色的鹅卵石。
就在这时，设备间外远处的管道中，隐约传来了人声和手电光！搜查的人靠近了！
阿纳托利脸色剧变：“他们来了！我得走了！记住！b7西区！服务器机柜！密码！救她！”他语无伦次地说完，深深地看了林枫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哀求，有恐惧，也有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然后，他迅速转身，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另一堆杂物的阴影中，似乎那里有另一个隐秘的出口。
林枫握紧了对讲机和钢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设备间。
他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猛撬那块松动的金属板。
“嘎吱——”金属板终于被撬开了一个更大的缝隙，后面是黑暗和冷风。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然后将金属板尽量恢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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