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我的心上,却引不起半分怜惜,只余下越发浓重的烦躁。我看着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里面盛满了紧张与一丝被抛弃般的恐慌,仿佛我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真是可笑。
我耐着性子,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是你不愿意呀!大哥。你总是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多余吗?”
“并非不愿….”他立刻反驳,声音却低了下去,那双深不见底的潭水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即将喷薄而出,却又被他死死地压抑着。金红的袈裟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却锁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挣扎。他顿了顿,声音喑哑,像是在与自己进行一场艰苦的博弈,“只是,此事需慎重。
他眸中深处有暗火跳动,似乎在寻找一个折中的办法,一个既能安抚我,又能守住他那可笑底线的办法。“或者,换个方式?”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模棱两可、拖泥带水的说辞。
我的耐心,终于在这一刻被消磨殆尽。我不想再与他玩这种你进我退的拉锯游戏了。我是执掌万魔的魔尊,向来随心所欲,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件俗事。我收敛了所有表情,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是高高在上的圣子,你可以清高,可以不染尘埃。但我不行,我是个俗人,我只喜欢凡俗的一切。”
我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向他伪装出的平静。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身形微微一晃,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被刺伤的痛楚。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我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若不愿意,我便不想再强求。”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决绝的意味,“我向来不喜勉强别人。我想通了,从现在起,你不必再缠着我了。如何?
说完,我不再看他,心念一动,调动起体内的魔气。刹那间,我手腕上那道由他精血凝成的契印,开始泛起妖异的红光,灼热的刺痛感传来。这道血契,是他强加于我的枷锁,此刻,我也要亲手将它撕碎。
“不可!
一声带着极致慌乱的低吼在我耳边炸开。下一瞬,一道金红色的残影闪过,空妄已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血色尽失,那份属于圣子的从容与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撕毁契约的动作,可指尖在触及我肌肤的前一寸,又猛地停住,仿佛怕那份灼热会伤到我,又或许是怕我的决绝会烫伤他自己。
“结契非儿戏,哪能说解就解...”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颤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死死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还是说,你就这么想与我…....再无瓜葛?”
我迎着他慌乱的目光,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意。看着这座高不可攀的神只,为我露出这般狼狈的姿态,远比得到他的身体更能让我感到满足。
“我……..”他似乎被我的冷漠逼到了绝境,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我们二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良久,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破碎感:“若我说…...我后悔了呢?”
我心头一震,猛地抬眼看他。
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此刻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他紧紧地盯着我,眸底是翻江倒海的情绪,是压抑了太久的欲望,是孤注一掷的恳求。
“你说过,会给我想要的一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像魔鬼的低语,“这话......还算数吗?
这一刻,我几乎要以为自己赢了。这场狩猎游戏,我终于将这位高高在上的佛子,逼到了悬崖边缘。只要我再往前一步,他就会为我跌落神坛。
然而,我想要的,仅仅是如此吗?
“我并非清高……”他见我沉默,以为我的心防有所松动,语气中带上了近乎哀求的意味,“我只是….无法轻易接受。但,除了那件事…….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可好?
又是这样。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在退缩,还是在讨价还价。
我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波澜,瞬间化为冰冷的灰烬。
“可我,只有那一个要求。”我冷冷地打断他,“其他的,我都有。”
“我……”
他刚要开口,神情却猛地一变。一道金色的传讯符凭空出现,燃烧着焦急的火焰,径直向他飞来。符咒在空中展开,虚空宗掌门空慧那十万火急的声音从中传出,响彻整个房间:“师弟!宗门遭逢大难,速归!十万火急!
空妄的眉头瞬间紧紧锁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交织着焦灼与挣扎。他望向传讯符消失的方向,又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中的天人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没时间了…..”他喃喃道,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向我做出了最后的妥协,“只要你跟我去虚空宗,帮我度过这次劫难,之后……之后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要求,好吗?”
他甚至想带我同去?真是可笑。我看着他那副想把我拴在裤腰带上的模样,只觉得可怜又可悲。
“你回去吧!”我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要相信你自己,圣子大人。”
“但这次来犯之敌……”他深知事态严重,却又无法狠心抛下我独自离开,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他看着我,眼神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仿佛我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人。
“罢了。”他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猛地一咬指尖,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他以指为笔,在空中迅速画出一道繁复的血色符文。那符文一成,便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升高了几分。他的语气强硬:“至少让我为你留下一道保命符。”
“不用。”我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由不得你。”他话音未落,那道血符便化作一道流光,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瞬间没入了我的眉心。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眉心散入四肢百骸,带着他独有的、清冷的檀香气息。做完这一切,他的脸色明显苍白了几分,神色也带上了些许疲惫。
“若遇危险,它自会触发……...我走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分辨,有担忧,有不舍,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依恋。随后,他终是转身,金红的袈裟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然而,他刚飞出不远,身影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下一秒,他又折返回来,脸上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懊恼与放心不下。他从袖中取出一串由九颗小檀木佛珠串成的脚链,递到我面前。
那串佛珠通体乌黑,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每一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密的经文,隐隐有梵音流转。正是他的本命法器之一,九玄。
“此物你且收下。”他不由分说地将九玄塞进我手里。“若.…...我是说若我遭遇不测,你便用它来找我。”
我看着手中的九玄,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荒谬之感。他要去拯救他的宗门,却把保命的法器留给了我这个“敌人”。
“不去。”我冷声拒绝,将九玄扔还给他。
“你.…...”他接住九玄,正要说些什么,神色却突然变得凝重万分,猛地回头望向天际。他身后的虚空传来阵阵剧烈的波动,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正在撕裂空间。
“他们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我真的要走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我拦你了嘛?”我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没有。”他薄唇微抿,颜色有些泛白。他转过头,最后深深地凝视着我的双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将我的模样牢牢地刻印在心底最深处。
“那……我去了。”他艰难地移开视线,转身。可刚迈出一步,又猛地回头,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对我说道:“若我平安归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等我。”
这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话音未落,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身形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如闪电般撕裂天幕,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冷的檀香,以及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我低头,看着手心那串被他强行留下的九玄佛珠,感受着眉心那道血符传来的温热,心中一片冰冷。
他已经奔赴他的战场,去当他的救世圣子了。
而我,手握着他留下的本命法器,是该就此离去,彻底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还是…...去看一场好戏呢?
一个有趣的想法,在我心底悄然萌生。
★★★
空妄御风而行,速度快到了极致,身后的景物化作模糊的流光。金红的袈裟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可他心中的焦灼,却远胜过宗门的危局。
他满脑子都是我方才冷漠的脸,和我那句“再无瓜葛”。
那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发冷。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虚空宗圣子的身份,痛恨过这份压在他身上的责任。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宗门大难,他或许……或许真的会抛下一切,答应我那个荒唐的要求。
比起失控,他更害怕失去。
他将九玄和本命精血凝成的血符留给我,是他最后的挣扎。那不仅仅是护身法器,更是他强行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是他用以获得一丝虚妄安全感的锁链。只要九玄在我身上,只要那道血符还在,他就能感知到我的存在,就能说服自己,我还没有彻底离开他。
当虚空宗那片狼藉的山门映入眼帘时,他强行将脑中我的身影压下。冲天的魔气染黑了半边天空,宗门大殿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无数弟子浴血奋战,哀嚎声与法术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炼狱。
“可恶.…”他怒喝一声,周身佛光大盛,如一轮金日坠入战场,瞬间便将数只低等魔物净化为飞灰。
他带领着幸存的弟子奋力抵抗,金色的佛光与漆黑的魔气激烈碰撞。然而,来犯之敌远比想象中更为强大,他虽能力冠绝天下,但在护住身后众多弟子的同时,也不免束手束脚。
战斗愈发惨烈,他的金红袈裟早已被鲜血与尘土染得看不出原色。他强撑着站在虚空宗的山门之前,身后是瑟瑟发抖的年轻弟子,身前是无穷无尽的魔物大军。力战之下,他心神耗损巨大,就在他一掌拍碎一只高阶魔物的头颅时,另一只魔物锋利的爪子,也从侧面狠狠划过他的胸膛。
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却依旧屹立不倒。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在厮杀的间隙,他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抬眸,望向我所在的方向,喃喃低语:“你…....可有安好……....”
这一瞬间的分神,是致命的。
一只潜伏已久的上古魔物抓住了这个空隙,凝聚了全身魔气的重重一击,狠狠地轰在了他的胸口。
“噗——”
空妄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座巨山砸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滚烫的鲜血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将身前的金色袈裟染得更加殷红。他的身体晃了晃,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喊杀声也渐渐远去。
意识逐渐沉入黑暗之际,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袭红衣,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废墟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淡漠,宛如神只俯瞰蝼蚁。
是她……....
是幻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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