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六年,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宫中设宴。太傅沈仲于御前引《贾生》一诗,讽谏天子,满座皆惊。
然其并未受罚,反获“忠直可嘉”之赞誉,群臣称颂陛下有尧舜之德,乃治世明君。
次日,东宫有喜的消息也传遍朝野,果真应了景星庆云的大吉之兆。
是夜,月华如水,沈府祠堂烛火通明。
“父亲既知陛下心意,何不急流勇退?”长子沈奉面有悲戚,跪在老父身前,怆然道:“我沈家世代忠良,何至如此……”
沈仲目色深沉:“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老夫将死之身有何可悲,如今吏治艰难,以我残躯为陛下分忧,也算全了君臣之谊。
“父亲,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二儿沈节亦是眼眶含泪:“太子殿下素来敬重父亲,若他出面求情……”
沈仲摆手,目光落在高堂上,那里还供着皇帝今晨所赐的文房四宝,一旁的紫檀木匣中,那支珠钗更是东海明珠所嵌,在灯烛下流光溢彩——陛下连他已故夫人的那份恩赏都备下了。
“天子之于革新势在必行,沈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如今这棵大树底下,藏了多少魑魅魍魉,你们难道不知?”
他望向窗外,丹桂香气隐隐飘来:“陛下赐我殊荣,实则是赐我体面,若待天使上门,沈氏百年清誉何在?如今只舍为父一人而保沈氏,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话音未落,老仆急促叩门:“老爷,太子殿下微服而至!”
沈仲仲拍了拍两人:“记住,沈家可以没有沈仲,不能没有忠义。”言罢推门而出,衣袂卷起一阵冷风。
书房内,谢煜竟敛衣跪在地上,见到他,哑声唤道:“老师!”
沈仲急忙去扶,触到太子冰凉的手指:“殿下这是折煞老臣了。”
“老师,是我无能。”谢煜抬头,眼底通红。
沈仲凝视着这个自己教导了十五年的学生,从垂髫稚子到弱冠青年,他倾注了半生心血。
他叹息着扶起太子:“为师十五载,殿下仁心,仁德,仁善,乃我之幸亦我之过。为君者其心必坚,你今日不该来。”
谢煜怆然道:“革之一道行事维艰,您愿为大周做这垫脚基石,学生又岂能掩耳盗铃,独善其身。”
五岁时母后故去,彼时他年岁尚小,并不知晓死亡之意,只知道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了。 而后,他被立为太子,日日随着太傅读书,多年相伴早已亦师亦父。
“江宁私盐案、岭南贪腐案、恩科舞弊案……”谢煜声音发颤:“学生一直以为,只要斩尽奸佞,便能海晏河清。却不知这朝堂积弊,早已深入骨髓,而今……竟要先生以性命为我铺路!”
沈仲亦是眼眶温热,欣慰道:“止君之仁,死臣之义,乃为臣本分,殿下一路行来已是辛苦,勿要自责。”
辛苦……吗? 谢煜不知道。
一滴清泪自脸上滚落,他再也忍不住,悲泣道:“老师……我该如何,我该当如何啊!”
他怕他做不好,有负老师期望,有负天下苍生。
沈仲蓦然攥紧他的手:“陛下不仅要为革新扫清障碍,更要为殿下铺路,老臣这颗头颅,既是警告世家,也是……陛下给殿下的最后考验。”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储君,干枯的手掌温厚有力,目光沉重:“殿下,如今的大周,要的是锐意革新的储君,而不是仁柔寡断的儒生。”
谢煜怔然,烛光映得他脸色煞白,艰涩道:“可这是先生的性命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死得其所,已是快哉!”沈仲大笑,笑声中却有泪光闪烁:“殿下,老臣死生无悔!”
更漏声声中,老人从暗格取出一枚小印,印纽雕成小兔形状,稚拙可爱,他摩挲着印章,泯然一笑:“这字是芙儿幼时所写,我亲手纂刻,便给小皇孙作见面礼罢。”
沈仲最后整了整衣冠,推开房门,月光如水银泻地:“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君王昏聩,而是……再也无人说话。”
谢煜望着老师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撩袍跪下,行三叩九拜大礼。
窗外响起三更梆声。
老仆无声递来酒盏。
沈仲忽问:“今日重阳,菊花可好?”
“回老爷,开得极盛。”
沈仲颔首,一饮而尽。
最后的意识里,是三十年前状元及第时,杏花如雪,年少春衫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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