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女性与这个不大的船只格格不入。
看上去极为年轻，眼角的细纹和沉稳的骨相，暗示着她的真实年龄应在四十岁以上。
她穿着一身一看就很贵的连衣裙，手里提着精致的小皮包，浑身上下写着两个字——
有钱。
临远在那些挥金如土的赌客身边见过这种穿搭，他叫不出品牌名字，只知道这代表着财富。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二等舱轮渡上？
或许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要不要，向她求助…？
临远环顾四周，船只还在海面上漂泊。
不行。
船上太封闭，在这里起冲突会连累别人，也不一定能解决。
更何况…他想找一个能永除后患的办法，彻底脱离父亲。
临远心生一计。
趁父亲没注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一元纸币，将其折叠成一朵简陋的纸花。
他挪到那位女士面前。
“姐姐……”
临远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女子闻声回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孩子。
临远将掌心的纸花捧高：“姐姐，要不要买一朵花？送给您的心上人。”
“哎呀，好可爱的小朋友，手真巧。”
女子欣然接过了那朵寒酸的纸花，放在指尖打量，“小朋友，这朵花要多少钱呀？”
临远愣住了。
他事先只想到了开场，却没计划好价格。
说多了，怕立刻吓走她；说少了，又毫无意义。
他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在他犹豫的时刻，一个清澈而带着点青涩少年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妈，你怎么上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一名少年小跑着靠近，话音在看到临远时戛然而止。
“妈，这是……？”
临远闻声回头，撞入了一双深棕色的眼眸里。
那少年比他高出一个头，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样貌清秀。
临远心里再次冒出那个词：有钱。
一看就有钱。
临远觉得自己实在是词穷，怎么只会用有钱来形容别人。
女子笑着将少年拉近，“无书啊，你看，这个小朋友在卖花呢，多有意思。”
女子喊了少年的名字，临远却没听清楚。
她摊开掌心，那枚一元纸币折成的花静静躺着，“你说，妈妈该给他多少钱合适呢？”
少年看看临远，又看看母亲掌中那朵纸花，脸颊莫名泛红，有些无措。
他避开了临远的视线，犹豫了一下，忽然抬手将自己别在胸口的的徽章摘了下来。
一枚金色的徽章。
少年将其放在临远的手心里。
“这个…给你。”少年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当作买花钱。”
说完，他不敢再看临远的反应，耳根都红透了，急忙拉住母亲的手臂：“妈，我们回去吧，爸爸说想要你陪他打牌…”
“好好好，这就走。”女子对临远温柔地笑了笑，被儿子拉着转身离开。
“无书啊，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吗？怎么突然送给人家…”
临远握着徽章，愣在原地，还想挽留：“姐姐……”
身后不远处却传来了父亲的吼声。
“安远！死哪儿去了？还不滚过来！”
临远浑身一僵。
他将还没来得及看的徽章塞进口袋里，跑回到父亲的身边。
父亲咕哝着骂了几句，很快又被同行的赌友吸引，转头吹嘘起自己的宏伟蓝图。
直到父亲的注意力彻底转移，临远才在身体的遮挡下把手伸进口袋里。
一枚精致的徽章躺在掌心。
是金色的，纯粹的金色。
上面刻着一只小鸟，振翅欲飞的模样。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鸟，只觉得它好看。
很久以后，临远才在一次偶然中得知，那只鸟叫做乌鸫。
老人说，乌鸫又名百寿，是吉祥之鸟。
它的出现，往往预示着好运的降临。
船在夜色中靠了岸。
临远跟着父亲和那群吵嚷的赌友挤下船，又被推搡进一辆破旧的出租车。
车窗外，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
夜间的A市，摩天楼宇闪烁着。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步履从容，谈笑风生。
临远蜷在车厢里，窗外的灯光划过他的脸，明明暗暗。
他像一只误闯入人类盛宴的、皮毛沾满泥污的狐狸。
不属于这个世界。
出租车最终在一座恢弘的建筑前停下。
“到了，赶紧的！”父亲率先推门下车，语气兴奋难耐。
临远钻出车门，甫一抬头，便僵在了原地。
金色。
铺天盖地的金色。
整座建筑由金块垒砌而成，散发着灼伤人眼的金芒。
纸醉金迷。
这个词在临远的心里有了具体形象。
在这片金色的顶端，用水晶拼接出三个大字：
紫晶洞。
——紫晶洞赌场。
奢靡、张扬、魔幻。
临远的想象力根本无法构建出这样的场景。
他只觉得目眩神迷。
直到后脑勺被父亲重重拍了一记，临远才如梦初醒。
“发什么呆？没用的东西，快给老子进去！”
他被父亲拖向赌场的金色旋转门。
凭借着父亲不知从何处搞来的假证，和早已买通的内部人员，临远顺利地混了进去。
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辽阔。
筹码的味道，金钱的味道。
父亲一进来就两眼放光，立刻拉着赌友扎进人堆，去围观一掷千金的豪客赌局。
临远却被大厅另一侧的长条吧台吸引了过去。
那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水果和饮料，任人取用，完全免费。
脚步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取下一杯奶茶。
他喝下了第一口。
丝滑、浓郁、茶香与奶香完美交融。
记忆被拉回许多年前。
那时母亲还在世，偶尔会带他去家楼下的奶茶店。
这家的奶茶的用料不算好，但胜在便宜。
劣质的糖精冲调，甜得发腻。
可他每次都喝得津津有味。
去的次数多了，店里一位总是系着围裙的姐姐会露出亲切的笑容，响亮地喊他“小远”，叫母亲“临姐姐”。
母亲也总会温柔地多付一点钱，轻声说：“不用找了。”
赌场的免费奶茶，用料是顶好的红茶和鲜奶，喝下去是醇厚的回甘。
临远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待到父亲拉住他的胳膊，临远才放下杯子，恋恋不舍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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