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内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金属气息,顶灯洒下苍白的光晕,将方城和克莱茵的脸庞映照得棱角分明。他们将赵风婷和贝芙丽安顿在房间柔软的床铺上,确认两位女孩只是陷入深眠、呼吸平稳并无大碍后,才悄然退出。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室内的一片宁静。
方城转身,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部专属电梯,金属门扉光可鉴人,倒映出他此刻冷峻的眉眼和克莱茵那略显烦躁的身影。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食指,精准地按下了那个通往顶层、标识着韦尔德私人领域的按钮。指尖与冰冷的按钮接触,发出轻微的“滴”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电梯无声地启动,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方城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厢壁,双臂环抱胸前,目光低垂,落在脚前一小片反光的地板上,似乎在研究其复杂的纹理。克莱茵则显得有些焦躁,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自己那头本就乱蓬蓬的头发,使得它们更加桀骜不驯。他的脚尖在地面上轻轻点动,频率快而不规则,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这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共识在流淌——方才黄衣弄臣的诡异侵袭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他们都在消化信息,都在思考对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紧绷感。只有电梯运行时极其微弱的嗡鸣,是这片刻寂静里唯一的伴奏。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沉寂。电梯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门外的景象却并非预料中韦尔德那间标志性的休息室,更没有那个标志性的木质吧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超越常人理解的宇宙深空。
深邃的墨黑是这里的主基调,其间缀满了无数遥远而冰冷的光点,有的璀璨如钻石,有的黯淡如尘埃,星河如同破碎的银沙,泼洒出一幅浩瀚到令人心悸的画卷。远处,星云缓慢地旋转,呈现出瑰丽而诡异的色彩,非人世所能调出。脚下,看似虚空,却仿佛踩在某种坚实的、无形的界限之上,让人不至于坠入那无边的黑暗。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之分,没有时间流逝的切实感觉,唯有永恒与浩瀚的冰冷质感。
汤姆逊·韦尔德,就置身于这片奇异的宇宙图景之中。
他背对着电梯门,身影在星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又带着几分非人的疏离。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暗紫色丝绒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难以名状的复杂纹路,似乎与周围星辰的运转暗合。他手中拿着一只造型极其古朴雅致的瓷白色咖啡杯,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在这冰冷的宇宙真空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又神秘莫测。他正慢悠悠地,仿佛在欣赏一场无声的宇宙戏剧。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的。”
韦尔德的声音平稳地传来,没有回头,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特殊的空间,直接送入两人的耳中。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懒得过多干涉的慵懒。
克莱茵嗤笑一声,迈出电梯,踏足这片虚无之境。他的皮鞋踩在“地面”上,泛起一圈极细微的、水波般的能量涟漪,旋即消失。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质问:“那这是为什么?大名鼎鼎的云端酒吧,现在连‘小小的’黄衣弄臣都敢随意闯进来撒野了吗?你的领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漏洞百出了?”
韦尔德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银灰色的眼眸扫过克莱茵,仿佛在看一个吵闹的孩子。他浅浅呷了一口杯中深褐色的液体,那香气奇异,并非普通的咖啡。
“他们本身,确实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构不成真正的威胁。”韦尔德的声音平缓如静水,“可驱动他们的那股力量,他们头顶所笼罩的那片阴影,却足以搅动风云。我想,克莱茵,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那片阴影意味着什么了吧?”
他的话语轻柔,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克莱茵记忆深处某个紧锁的盒子。
克莱茵的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一下,他冷哼一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低吼道:“哼,那个老骗子……看来这世界上真没让他不敢插手的事!”
方城静静地站在克莱茵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沉默的磐石。韦尔德和克莱茵的对话像是打着一场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机锋,那些隐藏在字面下的含义、那些指向某个特定存在的暗喻,对他而言还有些模糊。但他并没有出言询问,只是将双臂环抱在胸前,肌肉微微绷紧,如同蛰伏的猛兽,银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这片诡异的宇宙空间,以及空间中的两个人,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收入眼中,默默分析着局势。
韦尔德似乎对克莱茵的反应很满意,又或许他根本不在意。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杯子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既然你心里已经明白了搅浑水的究竟是谁,那就自己去和‘那位’交涉吧。毕竟,他最近对于你选择待在我的‘庇护’之下,而不是回归他的‘舞台’,表现得相当……不满意呢。”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补充道:“哦,对了。在你们上来之前,底下又来了一些‘麻烦的小玩意’,似乎是冲着你们来的。或许你们该先去处理一下那些‘苍蝇’?”
克莱茵听到“那位”这个词时,脸上露出了极其头疼的表情,双手再次插入头发中,近乎疯狂地挠了几下,将那头乱发揉得更像一团海草。“该死的老疯子……”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猛地转身,朝着电梯口走去,语气烦躁地招呼方城:“走了走了!真是阴魂不散,狗皮膏药都没这么粘人!”
方城一言不发,迈开脚步,沉稳地跟上。两人重新步入电梯厢内。克莱茵用力地按下一楼的按钮,仿佛要将所有烦躁都发泄在那个小小的按键上。
电梯开始下降,失重感轻微传来。
密闭的空间里,方城打破了沉默。他侧过头,看着克莱茵那双因烦躁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电子眼,问道:“你和那个张荼,到底有什么深层的恩怨?他似乎盯死了你,从电子塔到冰原,再到现在的云端酒吧,每一次都不依不饶。”
克莱茵闻言,夸张地摊开双手,脸上摆出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语气充满了无奈和一丝表演式的委屈:“我哪知道我俩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天地良心,我一个遵纪守法、按时纳税、偶尔还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市民,他怎么就偏偏盯上我不放了?难道长得帅也是一种罪过?”
方城沉默地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你仿佛在逗我”和“懒得拆穿你”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克莱茵一眼。守法好市民?这个词组和眼前这个黑客、情报商人、身份伪造专家、前冰原核心安保人员、如今被多方势力追捕的家伙,简直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搭配在一起的反义词。
电梯运行得极快,轻微的失重感很快被平稳的停滞所取代。
“叮”的一声,一楼到了。
金属门缓缓滑开,门外酒吧大厅的景象映入眼帘。光线调得昏暗,营造出慵懒的氛围,桌椅整齐地倒扣在桌上,显然还未到营业时间。然而,就在这片静谧之中,一个身影突兀地站在大厅中央,正对着电梯门。
正是张荼。
但与之前几次全副武装、带领仿生人小队的严肃形象截然不同。今天的他,脱下了一身象征权力与秩序的执法官制服,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休闲运动套装,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头发似乎也没有精心打理,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额前。他身后空无一人,那些冰冷的仿生人护卫一个都不见踪影。他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甚至带着一点难得的……生活气息?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牢牢地锁定在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两人身上。
克莱茵脚步顿了顿,脸上瞬间切换回那种玩世不恭、略带嘲讽的模式。他率先走出电梯,朝着张荼走去,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哎哟喂,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张荼大执法官吗?真是稀客啊!不好意思啊,鄙店还没到营业时间,恕不接待。而且……”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上下打量着张荼的便服,“您现在这个时间点,这个打扮,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酒吧’这种娱乐场所,似乎不太符合您一贯的铁面无私、恪尽职守的形象吧?要是被媒体拍到,影响多不好。”
张荼对于克莱茵连珠炮似的挖苦似乎毫不在意。他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地走到旁边一张真皮沙发旁,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仿佛这里是他的自家客厅。他甚至伸手拿过茶几上为客人准备的玻璃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张荼端起水杯,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克莱茵,语气平淡地反问,“韦尔德先生的店规矩这么大?已经开始店大欺客了?难道我作为城市安全局的执法官,就不能享受一下难得的个人假期吗?”
“别别别,可别这么说!”克莱茵连连摆手,走到张荼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假笑,“这顶高帽我们这小店可戴不起,万一砸下来可是会死人的。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充满了探究的意味,“对于你这个出了名的工作狂来说,‘假期’这个词的定义,难道不就是换个更舒服的地方继续加班吗?说吧,这次来是又想查什么?搜捕令带了吗?”
张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专注地试图将杯子里那块最大的冰块倒出来。他晃了晃杯子,又用手指探了探, 成功地将那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捏在了指尖。“看来你对我个人存在着很深的误解啊。”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无奈,“我的假期生活其实可以很充实的。放心,我这次来,不谈工作。”
他将那块冰块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更何况,”他补充道,语气意味深长,“我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是韦尔德先生的地盘。在他的领域里谈公务,岂不是自找没趣?”
克莱茵挑了挑眉,显然对张荼这套“不谈公务”的说辞一个字都不信。但他没有继续纠缠这一点,反而换了个话题,像是老朋友闲聊般问道:“苍玄那小子呢?最近怎么样?你没再去找他‘麻烦’吧?”他在“麻烦”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这怎么能叫找麻烦呢?”张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目光终于从冰块上移开,看向克莱茵,“这叫依法进行必要的后续调查和问询。不得不说,那小子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也谨慎得多。他把电子塔管理得井井有条,账目清晰,流程规范,几乎……挑不出任何破绽。”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那您这次来是……”克莱茵拖长了声音,眼中的锐利光芒再次闪烁起来,“尊贵的张荼大执法官,总不会真的只是闲得无聊,来蹭我们酒吧里免费的冰水吧?”他脸上的假笑愈发明显,仿佛已经看穿了什么。
张荼终于停止了摆弄那块冰块。他张开嘴,将冰块丢了进去,然后用牙齿咬住,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眯了一下眼。他咀嚼着冰块,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在这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响亮。
咽下口中的冰水混合物,他抬起眼,目光在克莱茵和一直沉默站在一旁、如同守护幽灵般的方城身上来回扫视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克莱茵脸上。
“来我手下做事怎么样?”张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诱惑力,“我需要你们……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一把足够锐利、能斩开一切迷雾的‘刀’,”他的目光扫过方城,“和一个机敏过人、总能找到最优解的‘大脑’。”他的目光回到克莱茵身上。
克莱茵似乎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身体靠向沙发背,翘起二郎腿,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属于商人克莱茵式的精明笑容:“那么,报酬是什么?张荼大执法官,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现实。”
张荼坐直了身体,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两个承诺。第一,你们过去做的那些事——无论是指控中的还是没被发现的,”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只要是在加入我之前发生的,我可以动用我的权限和影响力,一律既往不咎,案底清零。第二,我可以为你们争取到城市安全局‘中级执法官’的正式编制和相应待遇。权限、情报资源、行动便利……还有稳定的高额积分薪酬。这比你们现在这样东躲西藏、朝不保夕要强得多。”
条件听起来相当优厚,甚至优厚得有些出乎意料。
克莱茵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那精明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沉吟了足足三秒钟,像是在认真权衡利弊,然后才缓缓开口:“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张荼长官。真的。”他话锋随即一转,“但是,抱歉啊,我们对给别人一直打工这件事……不太感兴趣。自由惯了,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
他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一些,但拒绝的态度也无比明确:“不过,谢谢你的好意。或许……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主动找你的。当然,前提是到时候你还有这个意向。”他走到吧台后面,拿出一个杯子和调酒壶,“如果你不介意,为了感谢你的‘赏识’,我可以破例在非营业时间,给你调一杯我特制的‘螺丝起子’,味道还不错。”
张荼看着克莱茵的动作,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失望的表情,仿佛这个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运动服衣领。
“好吧,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他语气平静地说,“酒就算了,我值班期间从不饮酒,即便是在值班期间休假,这是原则。”他朝着门口走去,脚步平稳。
就在他即将推开酒吧那扇沉重玻璃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半转过身,像是随口提起一件小事:
“哦,对了。看在你们刚才没有直接动手赶我走的份上,我也当一回好人,免费送你们一个消息。”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了一些,语气也压低了些:“负责继续‘深入调查’你们以及威廉·阿特拉斯失踪案、电子塔易主事件的专项调查组负责人,已经换了。不再是我了。”
他微微停顿,让这个消息的意义充分沉淀。
“那家伙……是总局直接空降过来的。级别比我高,权限比我大,手段嘛……”张荼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形容的弧度,像是冷笑,又像是警惕,“也比我更不守规矩,更难对付得多。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推开玻璃门。门外城市模糊的光影在他身上一闪而过,随即门扉合拢,将他身影吞没,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而危险的世界。
酒吧大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克莱茵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吧台台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以及方城如同雕塑般沉默而立的身影。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张荼最后那句警告的低语,带来一种新的、更加晦暗难明的压迫感。
一种无形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汇聚。而他们,正处在风暴眼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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