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楼，最深处的那间特制审讯室。
这里的空气，仿佛永远都带着一股铁锈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何崇的机要秘书李文博，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冰冷的铁椅上。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是国府元老身边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而现在，他身上那件昂贵的英国精纺毛料西装，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的贴在身上，散发出一股混杂着恐惧和尿骚的酸腐气息。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对面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做。
他没有咆哮，没有威胁，更没有动用任何传说中能让厉鬼都开口的酷刑。
他只是那么静静的坐着，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黄铜打火机，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语气，将李文博引以为傲的所有秘密，一层层，一片片，毫无烟火气的剥开，然后扔在他面前。
从他挪用公款在黑市炒作英国斯托克股票，到他在城外金屋藏娇，养着一个戏剧学院的女学生。
甚至连那个女学生最喜欢吃的点心是哪家的，他都说的一清二楚。
李文博感觉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不是一个人。
他是一件被放在高倍显微镜下的标本，所有的血管，神经，乃至每一个肮脏的念头，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这种被彻底洞穿灵魂的恐惧，比任何皮肉之苦都更加摧毁人的意志。
“我……我说……”
李文博的牙齿在疯狂的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说……我全都说……”
楚风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停下了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已经彻底崩溃的男人。
那眼神，平静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却让李文博感觉自己正被一头来自地狱深渊的洪荒猛兽冷冷的注视着，连灵魂都在战栗。
“何元老……他……他也是被人蒙蔽的！”
李文博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是一个人……是一个叫张远的人，找到了何元老！”
“他是山城国立大学的教授，很有名望的社会贤达，经常举办各种爱国讲座，连报纸上都夸他是‘学界楷模’！”
“他说……他说他有渠道，能联系上日本国内的‘反战派’，希望何元老能为了国家和民众，出面……出面斡旋……”
张远。
国立大学教授。
楚风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那只潜伏在黑暗中，吐着信子的狐狸，终于露出了一丝影子。
他没有继续追问。
他知道，李文博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真正的线索，需要从那个“张教授”身上去挖。
楚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风纪扣，脸上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看都没再看一眼瘫在椅子上的李文博，径直走出了审讯室。
门外，刘三金早已像一根标枪般等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敬畏。
“老板，都招了？”
“嗯。”
楚风淡淡的应了一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去查一个叫张远的人，山城国立大学的教授。”
“我要他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资料。他每天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甚至是上厕所用哪只手擦的屁股，我都要知道。”
“是！老板！”
刘三金重重点头，转身就要去安排。
就在这时。
走廊的尽头，那间属于楚风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急促到仿佛要将人灵魂都撕裂的电话铃声！
是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
是戴笠的专线！
刘三金的脚步瞬间顿住，脸上的兴奋化为了凝重。
他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整个七号楼，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听到这铃声的特工，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楚风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夹杂着些许嘲弄的笑意。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钱必德的状，告的还真快。
他迈开步子，不急不缓的走进了办公室，在所有手下紧张的注视中，拿起了那台仿佛在疯狂咆哮的电话。
“我是楚风。”
他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五秒钟，戴笠那压抑到极点，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声音，才从听筒里炸响！
那声音，像是无数块冰碴子，混着足以将钢铁都烧融的岩浆，狠狠的砸了过来！
“楚！风！”
“你长本事了啊！”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动何崇的人！”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板！还有没有党国法纪！”
戴笠的咆哮，几乎要将听筒都震裂。
然而，楚风只是将听筒拿的离耳朵远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甚至能想象出，此刻罗家湾戴笠公馆的书房里，那位谍王是何等暴跳如雷的模样。
“老板，您息怒。”
楚风用一种同样平静的语气回答。
“我抓的，是一个可能通敌的嫌疑犯，仅此而已。”
“嫌疑犯？”戴笠在电话那头怒极反笑，“好一个嫌疑犯！我看你楚风，才是最大的嫌疑犯！”
“我告诉你！现在！立刻！马上！”
戴笠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西伯利亚的冰层下挖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森然的杀意。
“给我滚到罗家湾来！”
“我倒要亲眼看看，你楚风的胆子，到底是不是铁打的！”
说完，电话被“啪”的一声，狠狠挂断。
作战指挥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楚风的身上，充满了担忧。
他们都听到了戴笠那毫不掩饰的雷霆之怒。
这是老板，第一次对楚风发这么大的火。
然而，楚风只是缓缓的，将电话听筒放回了原位。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山城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许久。
他的嘴角，缓缓的，勾起一抹冰冷而又意味深长的弧度。
戴笠的雷霆。
终于来了。
但，谁是雷霆，谁又是那在雷霆下，瑟瑟发抖的蝼蚁？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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