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将午后的燥热勉强挡在玻璃门外，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汗水味。赵磊挂掉手机的瞬间，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余温，耳边却反复回响着妈妈哽咽的声音：“磊磊，你爸住院了，急性肠胃炎，医生说都是累的……他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决赛备战。”
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地砸在塑胶地板上，屏幕亮了一下，壁纸是三年前全家在篮球馆前的合影——他穿着崭新的训练服，爸妈站在他两侧，爸爸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运动水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赵磊踉跄着后退两步，蹲在训练馆最角落的器材架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架子上的篮球偶尔被风吹得轻轻滚动，撞击声在空旷的场馆里格外清晰，像一把钝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喉咙，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打湿了运动裤的膝盖处，晕开一片深色的印记。他想起电话里妈妈说的话，爸爸住院前还在工地加班，为了给他凑买专业护具的钱，每天都多干两个小时；想起上周视频时，爸爸刻意避开镜头的手，指关节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水泥灰，却笑着说“工地上活不重”；想起自己昨天还在电话里抱怨训练太累，抱怨教练要求太严，全然没听出爸爸声音里的疲惫。
委屈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备战决赛的这一个月，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训练馆，最后一个离开。凌晨五点的球馆，只有他的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深夜的力量房，杠铃片撞击的声响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疲惫的夜晚。脚踝的旧伤反复发作，每次起跳落地都像踩在刀尖上，他却只能偷偷在更衣室里喷云南白药，用厚厚的绷带缠住脚踝，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训练。
可这些委屈，在父母的付出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想起高中时那个决定他人生方向的夜晚，正是篮球赛季最关键的时候，他却在一次比赛中崴了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着雪白的天花板说出了“我想打职业篮球”这句话。爸爸当时就坐在病床边，手里攥着他皱巴巴的比赛成绩单，沉默了很久，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缭绕中，他看不清爸爸的表情。
那一夜，病房里的灯亮到很晚。他以为爸爸会反对，毕竟家里条件不好，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供他读书已经很吃力，职业篮球这条路更是充满了未知与风险。可第二天一早，爸爸提着热腾腾的豆浆油条走进病房，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他床头：“这是家里攒的五万块，我问过了，市里最好的篮球培训班就收这个价。你要是真喜欢，就好好练，别让自己后悔。”
赵磊捏着那个信封，指尖能摸到里面整齐的钞票，有一百的，有五十的，还有不少十块二十块的，那是爸妈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他抬头看向爸爸，发现爸爸的眼角红红的，却故意板着脸说：“别愣着，快吃早饭，吃完我带你去报班。”那一刻，他咬着油条，眼泪混着豆浆咽进肚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打出成绩，不能辜负爸妈的期望。
从那天起，篮球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每天天不亮，他就跟着培训班的教练练体能，绕着操场跑十圈，做一百个俯卧撑，再进行基础的运球传球训练。中午别人都去食堂吃饭，他却留在球馆里加练投篮，直到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妈妈担心他的营养跟不上，每天都会提前做好午饭送到球馆，保温桶里永远是他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和番茄炒蛋，还有一碗浓浓的鸡汤。
有一次，训练结束后下起了大雨，他没带伞，站在球馆门口发愁。远远地就看见妈妈骑着电动车过来，身上裹着雨衣，车筐里放着保温桶和一把伞。电动车在积水里打滑，妈妈差点摔下来，却紧紧护着车筐里的东西。“快拿着，饭还热着呢。”妈妈把保温桶塞到他手里，自己却冻得手都发紫了，“我在家给你煮了姜茶，喝完别着凉。”
爸妈从来没对他说过“你要努力”“你要拿冠军”这样的话，却用最朴素的行动做了他最坚实的后盾。爸爸会把他的比赛录像刻成光盘，反复看很多遍，记下他每一个失误的动作，在他回家时笨拙地给他分析；妈妈会把他的训练服和球鞋洗得干干净净，用吹风机吹干，怕他第二天穿湿衣服着凉。他们的爱，就像训练馆里的灯光，不刺眼，却足够温暖，照亮他前行的路。
泪水渐渐止住，赵磊从地上捡起手机，屏幕没碎，壁纸依旧是那张全家福。他擦干脸上的泪痕，站起身，走到球场边。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篮球架的影子矗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伙伴。他想起自己当初的誓言，想起爸妈期待的眼神，想起教练在他受伤时又气又心疼的模样，心里的迷茫和委屈渐渐被坚定取代。
他走到场边，拿起一个篮球，拍了拍。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运球、起跳、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这是他练了无数次的动作，从一开始的频频失误，到现在的百发百中，每一次进步的背后，都是汗水和坚持的积累。
就在这时，训练馆的门被推开了，教练李建明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医药箱，看到赵磊红着眼眶站在球场上，愣了一下，随即放缓了脚步。“怎么了？跟家里打电话出什么事了？”李教练走到他身边，语气里带着关切。他是看着赵磊长大的，从高中时那个青涩的少年，到现在能独当一面的球队核心，他比谁都清楚赵磊的不易。
赵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爸爸住院的事告诉了教练。“我想请假回去看看他。”他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李教练沉默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下午的高铁票，这是你爸的住院地址和联系方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赵磊，“你放心回去，球队的训练我会安排好，决赛还有三天，足够你赶回来。”
赵磊愣住了，他没想到教练会这么做。“教练，可是训练……”
“训练重要，家人更重要。”李教练打断他的话，“你爸最希望看到的，不是你拿多少冠军，而是你健健康康地在他身边。再说，你带着心事训练，也达不到效果。”他打开医药箱，“来，把脚踝给我看看，我知道你这几天又在硬撑。”
赵磊只好坐在场边的长椅上，脱下球鞋和袜子。脚踝处的伤口已经磨破了，渗出来的血把绷带都染红了，和皮肤粘在一起。李教练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用生理盐水浸湿绷带，一点一点地撕下来。“疼就说一声。”他的动作很轻，却还是让赵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孩子，就是太拼了。”李教练一边给伤口消毒，一边骂他，“篮球是你的梦想，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把身体搞垮了，还怎么实现梦想？”话虽严厉，语气里却满是心疼。他从医药箱里拿出新的绷带和药膏，仔细地给赵磊敷上，“这是进口的药膏，愈合得快，回去的时候记得每天换药。”
“教练，谢谢你。”赵磊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想起预选赛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带着伤上场，比赛结束后，是教练蹲在更衣室的地板上，给他处理伤口，骂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却又连夜给他找最好的医生会诊。
那是预选赛的半决赛，对手是实力强劲的卫冕冠军，比赛还剩最后三十秒，双方比分持平。赵磊在一次突破中被对方球员撞倒，脚踝崴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站不起来。教练在场边大喊着让他下场，可他知道，球队现在需要他，这个球权至关重要。他咬着牙站起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暂停结束后，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场上，接过队友传来的球。对方球员立刻上来包夹，他运球晃过两个人，在三分线外站稳，迎着对方的防守，果断出手。篮球在空中飞行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全场观众的呼吸声。“唰”的一声，篮球空心入网，绝杀！全场沸腾了，队友们冲过来把他抱住，他却疼得差点晕过去。
比赛结束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渗出来的血把袜子都染红了，和绷带粘在一起。教练冲过来，气得差点踹他一脚：“你是不是疯了？不要命了？”可骂完之后，还是亲自背着他去了医院，通宵守在病床边。
“我不想错过任何一场比赛，我想赢，想让我爸妈为我骄傲。”赵磊当时笑着对教练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起爸妈坐在看台上的样子，爸爸举着相机，激动得手都在抖，妈妈则捂着嘴，哭得稀里哗啦。那是他们第一次来看他的正式比赛，为了买门票，爸爸省了半个月的烟钱，妈妈则推掉了好几份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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