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督导组的会议室设在青州宾馆的独立小楼，环境清幽，安保严密。这里进出的每一份文件，每一次谈话，都似乎被笼罩在一层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合规”光晕之下。高长河端坐在主位，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柔和了他镜片后的目光。他正在听取省里来的“星火”历史遗产评估认证小组的初步工作汇报。
小组负责人是省档案馆一位资深的副研究馆员，姓李，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一板一眼：“高秘书长，经过我们初步核查，青州重机厂史馆保管的‘星火’期纸质档案，目录清晰，保存状况基本良好。关于失窃的那八份人员档案，我们已经根据备份目录和关联文件，开始了重建工作，虽然细节会有缺失，但核心信息（姓名、职务、参与项目时间段）是可以恢复的，不影响对历史贡献的整体评估。”
他顿了顿，翻过一页材料：“至于那些技术图纸和实验记录，专业性很强，我们已经联系了省国防科工办的退休专家进行协助鉴定。初步看法是，那些大多是基于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基础性、探索性工作，其技术路径和具体参数，与当前国际国内主流技术方向已有较大差异，更多的是历史价值和研究价值。”
这番汇报，经过严谨的专业术语包装，核心意思却很清楚：“星火”遗产很重要，但主要是历史纪念意义；失窃档案很遗憾，但可以弥补；核心技术，已经过时了。这完全符合高长河“淡化处理、稳妥过渡”的基调。
“李馆长和专家们辛苦了，工作做得很扎实，很细致。”高长河满意地点点头，语气温和，“历史我们要尊重，但更要面向未来。评估小组的报告，一定要客观、准确、全面，既要肯定历史功绩，也要为当前的改制决策提供科学依据。”他轻轻巧巧地将“星火”遗产的价值定性从“可能影响改制谈判的核心筹码”降格为“需要尊重的历史背景”。
周敏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知道，这是高长河组合拳的一部分。用专业的评估报告，为可能到来的、由“天宇重工”主导的改制方案提供“技术合理性”和“历史无害性”的背书。她不能直接反驳这份专业报告，否则就是不尊重专家，不尊重科学。
“李馆长的专业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周敏开口了，声音平稳，“正如高秘书长所说，历史要尊重，未来更重要。我完全同意评估小组的工作方向。不过，”她话锋微转，“考虑到‘星火’项目当年的特殊性和保密性，很多关键技术决策和人员调配，并非完全体现在标准档案里。我建议，评估小组在重建档案和评估价值时，是否能扩大访谈范围，特别是寻访一些当年亲身参与项目、但可能因各种原因未留下详细文字记录的老同志、老技师？他们的口述历史，或许能弥补纸质档案的不足，让评估报告更加‘全面’。”
她再次使用了“全面”这个词，却是要将调查的触角，伸向那些可能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伸向那些可能知晓苏晓兰事件真相的活口。这是在专业框架内，进行的温和而坚定的抵抗。
高长河看了周敏一眼，笑容不变：“周书记的建议很好。口述历史确实很重要。这件事，就请市里协助，提供一份可靠的、合适的访谈对象名单，由评估小组酌情安排。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扰老同志们的正常生活。”他又一次轻松地将主导权抓回手中，并且给访谈加上了“不要打扰”的前提。
会议在看似共识的氛围中结束。但周敏知道，那份“可靠的、合适的”名单，本身就会成为新一轮博弈的焦点。哪些人是“可靠”的？哪些记忆是“合适”的？定义权，并不在她手里。我。
齐昊的暗线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通过那位退休老科长的关系，他找到了一张极为罕见的、标注有详细代号的青州重机厂区地下管网及人防工事原始平面图（复制件）。在图中，中央动力车间下方的庞大结构被清晰地标注为“磐石基地”，而其核心区域的一个通风井检修通道旁，有一个小小的符号，旁边手写标注着“兰室”。
“兰室”！
齐昊几乎可以肯定，这绝非巧合！这很可能就是苏晓兰当年秘密存放手稿的地方！或者，是知情者为了纪念她而留下的标记！
然而，如何进入“磐石基地”却是个天大难题。那里早已废弃多年，官方入口被多重加固锁死，且处于厂区安保监控范围之内。唯一可能的不引人注目的入口，是老科长隐约提到的、位于厂区边缘废弃锅炉房附近的一个“应急溢出通道”，但那通道是否还存在、是否通畅，都是未知数。
他不能动用市局的资源，甚至不能告诉孙正清。任何官方途径的探查，都会立刻暴露在高长河和其背后势力的视野下。他必须独自行动，或者，寻找绝对可靠的帮手。
他想到了“啄木鸟”。那个神秘的信息提供者。他再次尝试通过那个加密渠道发送了一条信息：“急需‘磐石’南翼入口现状及安保盲点信息。‘兰室’疑为关键。”
信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齐昊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冒险独自一探时，他的私人手机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短信，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内容是一串看似毫无意义的数字：“73, 28, 109, 断电窗口：02:00-02:15，三日有效。”
齐昊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坐标！厂区内部使用的老坐标体系！指向的正是那个废弃锅炉房的大致区域！而“断电窗口”…难道是指那个区域的监控系统会有短暂的定期断电维护？
“啄木鸟”不仅存在，而且能量巨大，竟然能提供如此精准的内部信息！他（或她）到底是谁？为何要如此帮助自己？
没有时间细想。机会稍纵即逝。齐昊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他需要一套不会引起注意的工装，一些简单的探查工具，一个绝对合理的、深夜出现在厂区边缘的理由。他想到了市安监局最近正在进行的“全市老旧厂区安全隐患排查”专项行动…病毒实
高长河的工作重心，似乎已经完全转向了推动改制方案本身。他开始频繁约谈有可能参与改制的潜在投资方代表，包括“天宇重工”的一位副总经理。会谈内容不得而知，但会谈后，这位副总经理脸上难以抑制的喜色，以及“天宇重工”在股市上悄然走强的表现，都透露出某种积极的信号。
同时，高长河指示督导组，起草了一份《关于青州重机改制工作近期重点的建议》，准备报送省委省政府。这份建议稿的核心内容，强调“时机成熟”、“条件具备”，建议“尽快启动战略投资者遴选程序”，并提出了“优先考虑具备雄厚资本实力、丰富行业整合经验和清晰转型升级思路的优质民营企业”的标准——每一条都像是为“天宇重工”量身定做。
这份建议稿的复印件，按照程序，也送到了周敏的案头。周敏看着那字斟句酌、无懈可击的文字，仿佛能看到高长河那温和笑容下的步步紧逼。一旦省委主要领导点头，这份建议就会成为正式的指导方针，届时，她再想阻止“天宇重工”入主，就将难上加难。
她拿起笔，在建议稿上开始签字。秘书以为她是要签“阅”字表示已阅知，却见她流畅地写下了“建议提请市委常委会专题研究讨论，并征求市人大、政协主要意见后，再行上报。”
这是一个标准的、合规的、却极其有效的拖延策略。将省委督导组的建议，拉回到地方决策的常规流程中，利用集体决策和民主协商的程序，来争取宝贵的时间。她签下的是“周敏”，但行使的是市委书记的权力和责任。
高长河收到周敏批转回来的文件时，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微微僵硬了一下。他轻轻放下文件，对身边的助手说：“周敏同志…很讲原则，也很讲程序啊。”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那就按周书记的意见办吧。安排一下，我先和市人大、政协的主要负责同志通通气，交换一下看法。”他决定绕过周敏，直接去做市里其他关键人物的“工作”。体制内的博弈，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对决，而是对多数力量的争取和引导。别人
茶杯里的风波，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影响巨轮的航向。周敏和高长河，这两位体制内的佼佼者，正在用合规的程序作为武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而齐昊，则即将潜入那座沉睡的“磐石基地”，去寻找可能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证据——那本浸透着苏晓兰血泪与智慧的“幽兰手稿”。青州的夜晚，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每一方都在与时间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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