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昊主持省政府工作后，推出的系列改革举措和发展规划，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扩散，也搅动了水底的沉渣。表面的齐心协力之下，暗涌的竞逐从未停歇，只是换了一种更为隐蔽和复杂的方式。
省长办公会上，关于全省开发区整合优化方案的讨论，陷入了僵持。齐昊的思路很明确，要打破各地市“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的低水平重复建设，按照功能区划和产业关联度，整合散、小、弱的开发区，集中资源打造几个具有全省乃至全国竞争力的高水平产业集聚平台。这无疑是触动奶酪之举。
“齐省长的想法很有前瞻性。”常务副省长马国强扶了扶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分量，“但是，各地市情况不同，发展基础不一，一刀切地整合，会不会挫伤地方的积极性？尤其是像金州市高新区、西山市经济技术开发区这些已经有一定规模和特色的园区，贸然调整，可能影响现有企业的稳定和后续招商。”
马国强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基层经验丰富，与各地市领导关系盘根错节，之前与吴振邦保持距离，但也并非改革派，更倾向于稳健和平衡。他的发言，代表了一大批地方实力派的心声。
“马省长考虑的很实际。”分管工信的副省长立刻附和，“而且，整合涉及大量的人员安置、资产划转、债务处理，非常复杂，搞不好会出乱子。是不是可以先搞试点，慢慢推开？”
齐昊耐心地听着，他知道整合会触及利益，但没想到阻力首先在省政府内部就如此明显。他看向列席会议的省发改委主任赵文斌。
赵文斌立刻会意，拿出准备好的数据：“马省长，各位领导，我们做过详细测算。目前全省各类开发区多达一百五十多个，但真正形成规模效应、产出效益高的不到二十个。大量的土地指标、政策资金被分散消耗，同质化竞争严重。比如新能源汽车零部件，几乎每个市都在搞，但都做不大做不强。整合不是简单的合并，而是优化资源配置，形成拳头优势。短期内可能会有阵痛，但长远看，是必然选择。”
“文斌同志的数据很有说服力。”马国强不紧不慢地回应，“但经济工作，不能只算数据账，还要算政治账、稳定账。下面地市的同志有顾虑，我们要理解，要疏导。是不是可以适当放宽整合标准，或者给地方更多的自主权？”
会议一时难以达成共识。齐昊知道，马国强并非故意刁难，其背后是庞大的地方势力网络和固有的发展路径依赖在发挥作用。他不能强行推动，那样只会激化矛盾，使政策在执行中变形。
“这样吧，”齐昊最终拍板，“整合的方向不变，这是省委定下的大原则。具体方案，请发改委牵头，充分听取各地市意见，特别是金州、西山等重点城市，把他们的合理诉求吸纳进来，把可能遇到的问题想得更充分些，制定一个更具操作性、更能凝聚共识的细化方案，下次会议再议。”
他选择了以退为进，用更细致的调研和沟通来化解阻力。但这需要时间。
开发区整合的争论刚刚暂告段落，一起突发事件又将齐昊推到了风口浪尖。位于西山省北部山区的水安市，一家被列入淘汰名单的小造纸厂，夜间偷偷排污，导致下游河水严重污染，沿岸多个村庄饮用水源告急，群众情绪激动，聚集在厂区门口，与前来查封的环保执法人员发生冲突，场面一度失控。
消息传到省里，齐昊勃然大怒，立即批示要求水安市迅速妥善处置，严惩肇事企业，确保群众饮水安全，并派出由省环保厅、公安厅组成的工作组赶赴现场。
然而，事件的后续处理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水安市委书记张伟是马国强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以“能干”、“魄力大”着称，但也带有明显的粗放和护短作风。在向齐昊电话汇报时，张伟虽然承认企业违规，但话语间却多为当地经济困难、保就业压力大辩解，甚至暗示环保标准过于严苛，“逼得企业没办法”。
“张伟同志！”齐昊强压怒火，语气严厉，“保护生态环境是国策，是红线！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违法排污的借口！老百姓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是第一位！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抚群众，彻查问题，依法严惩，消除影响！至于经济发展和就业问题，要通过正当途径解决，绝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
挂了电话，齐昊心情沉重。他清楚，张伟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马国强等一批本土干部对环保与发展关系的真实看法，也暴露了新发展理念在基层落实的艰难。
更让他警觉的是，随后省环保厅厅长在单独汇报时，隐晦地提到，水安那小造纸厂之所以敢顶风作案，背后似乎有当地环保部门个别人士的“默许”甚至“保护”，而这些人，又与市里某些领导关系密切。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这不再是一起简单的环保事件，而是牵扯到地方保护主义、基层吏治乃至更高层级博弈的缩影。
就在齐昊集中精力处理水安污染事件时，省政府秘书长的人选问题，也进入了关键阶段。组织部孙丽梅再次来到齐昊办公室，这次她带来的方案更加“完善”，对几位候选人，包括齐昊提名的李副主任，都做了看似客观全面的比较分析，但结论依然倾向于她最初推荐的那位老资格的副秘书长。
“齐省长，综合比较下来，还是这位同志更成熟稳重，能够更好地协调各方，确保省政府高效运转。”孙丽梅笑容可掬，语气却不容置疑，“李副主任虽然能力不错，但毕竟经历相对单一，而且……之前跟在振邦同志身边，有些敏感，在这个位置上，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议论。”
齐昊看着那份精心准备的方案，心中冷笑。孙丽梅这是用“成熟稳重”来暗示李副主任的“锐气不足”，用“经历单一”来否定其潜力，更用“敏感”二字来进行政治上的暗示和绑架。她背后的支持者，很可能就包括不希望看到齐昊完全掌控政府系统的马国强等人。
“孙部长考虑得很周全。”齐昊不动声色，“秘书长人选确实至关重要。这样吧，这几位同志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最终还是请组织部按程序，提交书记碰头会研究决定。”
他没有明确表态，将皮球又踢了回去，但表明了自己会关注此事，不会任由孙丽梅一手操控。
水安事件的处理初步有了结果，肇事企业被关停，负责人被控制，相关监管责任人被追责，受灾群众得到妥善安置。但齐昊知道，根子上的问题并未解决。张伟虽然执行了省里的决定，但态度消极，后续的产业转型和替代发展更是步履维艰。
而就在这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由于水安污染事件被媒体广泛报道，加上之前一些唱衰西山的声音，原本已经有所回暖的投资信心再次受到打击，两个原本有意向来西山投资的大型制造业项目明确表示“需要再观望一下”。
内外压力交织，让齐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推动的改革和发展，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每一步都受到或明或暗的牵制。平级之间的理念分歧和权力竞争，基层官员的阳奉阴违和利益固守，外部环境的复杂多变，都让他举步维艰。
这天深夜，他独自在办公室，看着墙上西山省的地图。金州、西山、水安……一个个地名背后，都代表着不同的利益群体和复杂的权力关系。他意识到，仅仅有改革的决心和正确的方向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拥有更高超的政治智慧，更强大的驾驭能力，才能打破这重重壁垒，真正将西山的巨轮导向正确的航向。
他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了几个名字：马国强、孙丽梅、张伟……这些都是他必须面对和妥善处理的“关键节点”。同时，他也写下了“环保”、“开发区”、“营商环境”等关键词，这些都是他必须攻克的“核心战场”。
暗涌竞逐，方显舵手本色。齐昊知道，他不能退缩，也不能蛮干，必须在激流中找准航向，在博弈中积聚力量。一场更为复杂、更为考验智慧和定力的较量，已经悄然展开。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赵文斌：“文斌，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水安看看，不仅要看处理结果，更要帮他们找到一条绿色发展的新路。” 他决定，从最难啃的骨头下手，用实实在在的成效，来打破僵局，凝聚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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