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看着阿宁，看着她那双已经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让吴邪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他是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人？
说他拥有饕餮血脉，以吞噬为生？
还是说，他刚刚在长白山，吞下了一颗“神”的核心，正在朝着真正的“神”转变？
吴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荒唐，那么无力。
他无法向一个即将死去的、挣扎在人类认知边缘的女人，解释这一切。
任何解释，都是一种残忍。
铺子里的空气，因为他的沉默，变得愈发压抑。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为一段生命的落幕奏响的哀乐。
阿宁没有催促。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吴邪，用尽最后的生命，等待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她死得“明白”的答案。
就在这时。
“吱呀——”
二楼通往一楼的木质楼梯，发出了一声轻响。
吴邪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缓缓转过头。
一道身影，正从楼梯的阴影中，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林渊。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休闲服，头发还有些湿润。
他的步伐很轻，落地无声。
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吴邪和阿宁的心跳上。
他没有看吴邪。
他的视线，从走下楼梯的那一刻起，就锁定了那个蜷缩在椅子里的女人。
阿宁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那是一种生命在面对天敌时，源自基因最深处的战栗。
林渊停在了阿宁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雨水打湿的昏暗铺子里，他的那双眼睛，亮得有些不真实。
纯粹的，熔融黄金一般的颜色。
没有瞳孔，没有焦点。
只有一片浩瀚的、冰冷的、将万事万物都数据化的漠然。
神性污染的后遗症，并未完全消退。
或者说，那桶泡面唤醒的，只是他作为“林渊”这个身份所需的人类逻辑。
而他生命的最底层，那片神性的汪洋，依旧在缓缓侵蚀着一切。
“你……到底是什么？”
阿宁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复了她的问题。
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决绝。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在死前，她想看一眼，那扇隔绝了她一生的、名为“真相”的门后，究竟是什么。
林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回答。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语言是一种低效且容易产生歧义的交流方式。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然后，在吴邪惊骇的注视下。
那根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阿宁的眉心。
没有能量的波动。
没有炫目的光华。
甚至没有一丝风。
只是最纯粹的，一次触碰。
在指尖接触到皮肤的刹那。
一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林渊的、最本质的信息流，涌入了阿宁那即将熄灭的意识之海。
林渊没有给她灌输任何记忆。
也没有告诉她关于汪家，关于终极，关于长生的任何秘密。
他只是将自己生命形态的一部分……
那超越了碳基生物理解范畴的，作为“饕餮”的生命定义，以最直观、最根本的方式，“展示”给了她。
那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无法用语言描述。
无法用逻辑理解。
那是一种以“吞噬”为法则，以“能量”为食粮，视宇宙规则为阶梯的，纯粹的、高维的生命姿态。
在看到那“本质”的瞬间。
阿宁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双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焦距，变得空洞。
吴邪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系列快速到极致的表情变化。
先是眉心紧锁，那是大脑在试图理解无法理解之物时的宕机。
紧接着，是瞳孔扩散到极限，那是凡俗生命窥见神明一角时的，极致的、纯粹的恐惧。
然后，她下颌的肌肉绷紧，似乎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是认知被彻底撕碎后的震撼。
最终。
所有的恐惧、震撼、不解……都消失了。
她脸上的所有肌肉，都松弛了下来。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最后的一丝光，也彻底黯淡。
身体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再也没有了呼吸。
她死了。
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她被那庞大的信息流彻底湮灭意识的前一秒。
她的嘴角，却微微向上牵起。
勾勒出一个，释然的、解脱的，带着一丝“原来如此”的微笑。
她终于，“明白”了。
吴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阿宁的尸体，看着她脸上那诡异的微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曾经与他们斗智斗勇，也曾并肩作战的女人。
就这样，在一次触碰之后，死了。
死于……“明白”。
这是何等荒谬，又何等恐怖的死法。
林渊收回了手指。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只是随手删除了一段错误的代码。
他转过身，准备重新上楼。
“你杀了她。”
吴邪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渊的脚步停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起伏。
“这是交易。”
“她用生命，换取一个答案。”
“我给了她。”
说完，他不再停留，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身影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吴山居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吴邪，和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还有窗外，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雨。
许久之后。
吴邪才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合上了阿宁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被阿宁用生命守护，推到他面前的笔记本上。
油纸包裹，浸透了雨水和体温。
吴邪伸出颤抖的手，将它拿了起来。
很沉。
沉得像是一个人一生的重量。
他收起了那本至关重要的笔记，在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阿宁。
一个重要的角色，以这种方式，迎来了她的落幕。
她为吴邪接下来的行程，送上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将要开启的，是比云顶天宫更加诡异、更加凶险的——
蛇沼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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