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端午，清虚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唯有通往后院的角落无人问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让所有人无意识避开这里。
直到林如海贾敏带着黛玉匆匆而出，这层屏障才如水一般悄然消失，黛玉若有所觉，无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小路尽头含笑对她点头，仿佛在告别。
“爹——”黛玉拽住林如海想停下过去和她说几句话，然而刚吐出一个字，大脑一空，又忘了刚才要做什么。
再看去时，分明什么都没有。
“玉儿怎么了？”林如海低头问她。
“……没什么。”黛玉奇怪的敲了敲额头，不懂今天自己怎么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林如海没放在心上，让一个小道士帮忙告诉林玦他们先走了的消息，然后便带着妻女坐上回家的马车。
他们走后，女道士从小路中缓缓而出，身上的灰色道袍幻化成大红点缀金丝的华丽长袍，眉眼从疏淡变得艳丽夺目，是走在人群中会十分引人注目的外貌。
然而周围的人像是没看到这个人一样，无意识绕开擦肩而过。
花神径直去了正殿后面的小屋，这里本是住持修炼打坐的地方，本应十分简洁，此时却被布置的金碧辉煌，四面八方摆满各种奇花异草，住持站在角落，紧张又憧憬地上前一步，深深一礼，“贫道见过花神。”
花神微微颔首，随手递过一张薄纸，说：“你把这个贴到观中，以供观者学习。”
住持立刻双手接过，手指微颤，奉若珍宝，眼眶涌出热泪，“贫道代苍生谢过花神殿下，能得神仙点化，实乃大幸。”
“点化算不上，这也并非我亲手所写，能悟出什么，悟出多少，端看各自造化。”花神嘴角微勾，眼中划过一抹期待，自言自语，“绛珠能不能一举成仙，就看这一张纸能得到多少因果了。”
说罢，她身影一闪，屋内只剩下欣喜若狂的住持，对着空气拜了又拜，出门连声让人来把纸上内容誊抄后贴到道观各处。
花神此番下界，是察觉到供奉她的这座道观中有一群奇人聚集，占卜掐算半晌也如雾里看花模糊不清，一时好奇心起，索性便过来看看情况。
没想到这一来，就发现了一个不知怎的下凡来还因果的小仙草，身上还隐隐有成仙之势，一时兴起便顺手助她一臂之力。
不过这很奇怪，她身为花神，本能感知天下花草，之前却丝毫没察觉到有这么一株仙草即将化人成仙，身上还缠上了莫名其妙的因果，若是不化解，恐怕有碍飞升。
怪哉怪哉。
花神一路沉思到殿外，准备回到花神殿，抬眼时忽然被眼前的古树吸引，新奇地上前绕着转了几圈，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三百年的古树不算少见，但这树上沾染的功德却纯粹的让她这个花神都有些眼热。
花神放出神识，很快找到了功德来源，目光锁定在一根树枝上的红布，飘过去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确定那一丝纯粹的功德就是来源于此。
看来是身负大功德之人对这棵树许愿，反而让这棵树占了好处，得以吸收功德，灵体都凝实不少。
这个世界当真是奇特，竟能孕育出有这么强大功德的人，这得是救了多少条人命啊。
看这情况，说不好哪一天，那人都能和她当上同僚。
花神啧啧称叹，碰完就收回了手，没想跟这还没生出灵识的树抢，飞回天宫准备找人问问这方世界的信息。
有花神亲口命令，当天下午，整个道观就贴满了那张纸的拓本，每一个来此参拜的人都一定能看到，引来不少人好奇。
不过大部分百姓都不识字，只是看个热闹，只有少数读书人或宦官能看懂，其中又只有一小部分人看后若有所悟，还有几个人当场找道观里的道士求来了一份誊抄，准备回去慢慢品悟。
严明这日带妹妹来道观散心，自从当初常州一难之后，严小妹遭受玷污一直郁郁寡欢，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只有极偶尔才会和家人说几句话。
严明看不下去，趁着休沐生硬拉着妹妹出来透透气，清虚观离京城不远，又颇有名气，便选在这里。
严小妹穿着一身沉闷的黑色衣裳，头戴斗笠遮住面容，微微佝偻着腰亦步亦趋跟在兄长身后挪动，完全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蓬勃。
严明心中发酸，脸上扬起笑容，指着不远处参天古树笑说：“这树上红布都要挂满了，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严小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严明去哪儿她就跟着走，严明做什么她就跟着做，好似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活着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
严明买来两条红布，努力说了几个有关古树灵验的故事，想哄妹妹笑一笑。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严小妹死气沉沉，斗笠下连呼吸的声音都缥缈得时有时无。
严明已经习惯了妹妹的沉默，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说着说着忍不住落泪，面色如常地领着人来到树下，努力活跃氛围，“这树上这么多红布说明肯定灵验，到时候你好好许个愿，肯定能心想事成。”
严小妹透过斗笠看到兄长故作轻松的表情，很想扯起嘴角笑一笑让兄长宽心，身体却并不听从使唤，朽木一样动弹不得，只剩麻木。
她其实也想好起来，但那一个多月的经历如同泥沼一样，越是挣扎便越是清晰越是沉沦，她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彻底完全吞噬，却不愿拖累家人跟着自己受苦。
可她真的死了，家人还是会因她蒙上散不去的阴霾，这绝非她所愿。
便只能这样一日接一日煎熬，等着那个注定的结果。
严小妹提线木偶般学着兄长系上红布，闭眼许愿，灵魂却好似飘出这具肉体，只有一根若有若无的细线堪堪拉住，只要再来一丁点干扰，这根线就会崩断，再也拉不住想要飘走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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