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上的暴雨，是在后半夜渐渐转成冰冷刺骨的寒雨的。雨水不再狂暴，而是绵密地、无休无止地渗透下来，带走身体最后一点温度。陈萱几乎冻僵，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但她依旧紧紧挨着林海，用自己冰凉的身体覆盖着他滚烫的胸膛，徒劳地想要留住那点生机。
林海的抽搐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达到了顶峰。他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呓语，而是野兽濒死般的呜咽，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左臂伤口的荧光疯狂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陈萱用尽力气按住他，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放弃时，林海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那令人心悸的抽搐骤然停止。他喉咙里的呜咽也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如同破风箱在寂静的雨夜里拉扯。
陈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虽然微弱，但还在！
她不敢放松，依旧紧紧抱着他。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流逝，天际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铅灰色的光，勉强勾勒出断崖和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
雨，似乎小了一些。
就在这时，陈萱感觉到怀里的林海动了一下。不是抽搐，而是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意识的动作。
她猛地低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眼睛不再是被灰白光芒占据的空洞，虽然布满了血丝，带着高烧后的浑浊和极度疲惫，但瞳孔深处，那属于林海自己的、坚韧而清醒的光芒，如同穿透乌云的星子，顽强地重新亮了起来！
“……陈……萱？”他开口，声音嘶哑干裂得几乎无法辨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
“我在！林海！你醒了！”陈萱的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滚烫地落在林海脸上。她用力点头，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变成一种又哭又笑的难看表情。
林海试图扯动嘴角回应她，却牵动了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他皱了皱眉，目光向下，落在自己左臂那依旧狰狞、但荧光已然黯淡下去的伤口上。那被菌类侵蚀的麻痒和刺痛感还在，如同附骨之疽，但那股试图操控他意识、将他拖入疯狂深渊的诡异力量，却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他赢了。至少，暂时赢了。
“我……睡了多久？”他艰难地问道，声音依旧微弱。
“没多久，天快亮了。”陈萱抹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感觉怎么样？”
“……像被……卡车碾过……”林海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左臂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刚退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但他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稳。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断崖，暴雨后的湿滑，以及陈萱和自己同样狼狈不堪、浑身湿透的模样。
“我爹呢？”他问，声音低沉下去。
陈萱沉默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他……引开追兵了。让我们先走。”
林海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着痛苦、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承接下来的沉重。
“我们……得离开这儿。”他看着陈萱，语气坚定，“你能动吗？”
陈萱用力点头：“能！”
林海用尚算完好的右手撑着冰冷湿滑的岩石，试图坐起来。剧痛和虚弱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靠着陈萱的搀扶，终于勉强坐直了身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废掉的左臂，又看了看下方依旧被晨雾笼罩的山谷。
“不能……再待了。”他喘着气，“追兵……可能还在找。这伤口……也是个麻烦。”
他指的是那依旧在隐隐搏动的菌类感染。
陈萱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混合着心疼和敬佩的复杂情绪。他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却已经在思考下一步的生存。
“往哪走？”她问。
林海抬起头，眯着眼，仔细辨认着雨雾渐散后露出的山势。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断崖侧上方，一处看起来植被相对茂密、岩石结构也似乎更容易攀爬的区域。
“往上。”他嘶哑地说，“爬到山顶……视野好……或许……能找到出去的路。”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攀爬会耗尽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也可能让他们暴露。但留在原地，同样是等死。
陈萱没有犹豫：“好！”
她将林海的右臂架在自己肩上，两人互相支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林海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陈萱身上，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艰难，左臂随着移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死死盯着上方的目标。
晨曦微露，雨后的山林空气清冷。两道相互搀扶、伤痕累累的身影，沿着陡峭湿滑的断崖，开始了一场更为艰难、却充满求生希望的攀爬。林海的脚步虚浮，呼吸沉重，但他的眼神却如同这破晓的天光，穿透了之前的阴霾与疯狂，重新燃起了属于他自己的、顽强的火焰。
英雄的光环，并非来自超自然的力量，而是源于这绝境中不肯熄灭的意志，源于同伴不离不弃的扶持，源于即便身陷地狱，也要爬出去看一眼阳光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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