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仓将军那番语重心长、暗藏警讯的提醒,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吴石心中激起了汹涌的波澜。他深知,这位老友绝非危言耸听之人,其言背后,必然是嗅到了切实的危险气息。然而,身处风暴眼的中心,吴石反而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他不能慌乱,更不能在敌人尚未亮出最后底牌前自乱阵脚。他将这份沉重的预警深埋心底,表面依旧按部就班,处理公务,主持会议,举止沉稳如常,仿佛一切如故。
然而,暗流已然涌动。保密局布下的天罗地网,即便再隐秘,在日夜警惕的潜伏者眼中,也难免会露出一丝破绽。这一次,首先捕捉到这致命信号的,并非久经沙场的吴石,而是他年轻却机敏异常的副官——聂曦。
聂曦作为吴石的贴身副官,不仅负责处理日常军务,更是吴石在隐秘战线上的唯一联络人和最可靠的屏障。他时刻保持着猎犬般的警觉,对周围环境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都异常敏感。这日清晨,他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国防部大楼内的办公室,进行例行检查和文件整理。
当他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外间(他与几位普通文职人员共用)时,一切看似并无异样。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墨水和旧纸张的气味。但就在他走向自己靠窗的办公桌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不对劲。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桌面。钢笔的位置、文件夹的角度、墨水瓶的盖子……一切似乎都维持着昨日离开时的原样。然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中了他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进行更细致的检查。
他蹲下身,看似在整理最底层的抽屉,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扫过桌面下方与抽屉滑轨的接缝处。那里,他习惯性地留下了一根极细、几乎看不见的头发丝,夹在木质滑轨的微小凹陷里。这是他自己设定的、最原始的警戒标志之一。
头发丝不见了。
聂曦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其他同事的办公桌,以及文件柜、报架等公共区域。没有明显的翻动痕迹,但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细微的、被陌生人侵入后残留的“气味”。那不是实际的气味,而是一种空间被扰动后留下的、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昨晚有人进来过。”这个判断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不是普通的保洁,保洁人员不会动他刻意设置的标记。这只能是有针对性的秘密搜查。
危机临头!聂曦的脑中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启动了与吴石约定的、应对紧急情况的应急预案。整个过程,他面色平静,甚至还能与刚进门的同事点头打招呼,但大脑已在飞速运转,每一个动作都暗含深意。
第一步:确认与警示。
他像往常一样,将几份需要吴石签字的普通文件整理好,然后走向里间吴石的办公室。敲门,进入。吴石正坐在桌前阅读报告。
“次长,这是需要您过目的几份急件。”聂曦的声音平稳,将文件放在桌上。同时,他用只有两人能意会的、极轻微的动作,将手中一枚代表“危险”信号的特定颜色回形针,别在了最上面一份文件的页脚。
吴石抬起眼,目光与聂曦瞬间交汇。他看到了聂曦眼中那竭力掩饰的凝重,也看到了那枚刺眼的回形针。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文件,仿佛不经意地将回形针拨到一旁。
无声的交流已完成。危险确认。
第二步:紧急处置。
聂曦退出吴石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利用办公的间隙,以需要核对档案为由,自然地进入了内部档案室(一个相对隐蔽且能短暂独处的空间)。他迅速用密写药水在一张普通便签上写下暗号:“巢危,速清。” 然后将便签巧妙地藏入一本即将外借的普通书籍的书脊夹缝中——这是一个预设的、极其紧急时才启用的单向报警信号,通知外围同志(如果还存在的话)立即切断与自己的联系,并转移。
第三步:清理与转移。
下班后,聂曦如常回到与吴石相邻的寓所。他首先进行了一次极其细致的检查,确认寓所是否也被潜入(结果暂时安全,但不确定是否被安装了监听设备)。他不动声色,像往常一样与老师(吴石)共进晚餐,谈论些无关紧要的公务家常。夜深人静后,他确认四周无异动,才开始行动。
他悄无声息地撬开卧室地板下的一处暗格,取出了里面最后一批、也是最重要的敏感物品:几页用密写药水书写的情报摘要草稿、一个微型密码本、以及几张可能暴露身份的老照片。他没有选择焚烧(烟雾和气味可能引起怀疑),而是将纸张浸入水盆,彻底揉碎成纸浆,再从马桶冲走。微型密码本和老照片,则被他用油布层层包裹,塞进一个空的罐头盒,趁夜色埋入了后院一株茂盛的花卉根部。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干净利落。
第四步:预设退路。
完成清理后,聂曦并未停歇。他深知,一旦被盯上,常规的撤离渠道很可能已被封锁。他需要创造一个“合法”的、离开现有监控视线的机会。第二天,他以参谋本部工作名义,向上级提交了一份申请,要求带队前往台北近郊的山区,进行为期三天的野外军事地形测绘训练。这份申请理由充分,符合他的职责范围,且团队行动相对容易掩人耳目,是预设方案中,在危机初期尝试脱离核心监控区、寻找联络或突围机会的备选路径之一。
次日,聂曦将夜间清理工作、预设退路方案以及自己的担忧,向吴石做了简要而清晰的汇报。
吴石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他赞赏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已能独当一面的学生兼战友,目光中充满了欣慰与复杂的情感。
“你做得很好,聂曦。”吴石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机警、果断、周全。我们的预案,你执行得很好。”
他话锋一转,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更深沉的考量:“但是,现在还不是启动最终撤离方案的时候。”
聂曦抬眼,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吴石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对手布网,意在试探,也可能是在等我们自乱阵脚。那个测绘任务,可以准备,但暂时不要启动。我们一动,尤其是你我一动,很可能正好落入对方的圈套,坐实了嫌疑。眼下,以静制动,外松内紧,或许才是上策。我们要像礁石一样,任由风浪拍打,岿然不动。看看他们,下一步究竟要亮出什么牌。”
聂曦瞬间明白了老师的深意。老师的镇定,是对他危机处理的最大肯定,但也意味着,他们将选择一条更艰难、更危险的路——在敌人的枪口下,继续潜伏,等待那不知是转机还是终结的时刻到来。
“学生明白。”聂曦肃然应道,“我会做好一切准备,等待老师的指令。”
聂曦的危机处理,展现了一名优秀地下工作者在危局下的极致冷静与专业素养。他像一名技艺高超的排雷兵,在无声无息中,拆解了最显而易见的危险。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吴石都清楚,这仅仅是风暴来临前的序幕。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下一步,当保密局发现“试探”无效后,更猛烈、更直接的攻击,必将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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