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县衙,辰时刚过。
平日肃穆威严的大堂,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
正堂之上,“明镜高悬”的匾额高悬,知县周正清端坐案后,绯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凝。
堂下两侧,衙役执水火棍肃立,刑名师爷吴文远立于案侧,手持卷宗,眼神锐利。
户房主簿钱世荣则坐在下首偏位,肥胖的身体竭力缩着,低眉垂眼,额角的冷汗却止不住地往下淌。
大堂中央,跪着面如死灰、铁链加身的张守财。
他早已没了往日的跋扈,绸缎囚衣污秽不堪,头发散乱,眼神涣散,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癞皮狗。
张管事和几个恶仆跪在他身后,抖如筛糠。
“啪!”
惊堂木重重拍下!
清脆的声响如同惊雷,震得堂下众人心头一颤。
“张守财!”周正清的声音威严而冰冷,穿透整个大堂,“民妇王氏诉你强夺其田产,纵仆行凶,殴伤生员陈策,致其重伤垂危!人证物证俱在,更有尔之家奴张贵供认不讳!尔还有何话说?!”
张守财猛地一哆嗦,抬起浑浊的眼睛,嘶声道:“大人!冤枉!冤枉啊!是那刁妇诬告!是那陈策自己摔倒!那口供……是他们屈打成招!那抵债文书……”
“住口!”周正清厉声打断,抓起案头那张所谓的“抵债文书”,狠狠摔到张守财面前,“此文书墨迹犹新,指印模糊不清,显系伪造!王氏孤寡老妇,身无长物,何曾欠你张家巨款?!张贵!你亲口招供,此文书乃尔等趁王氏昏迷,强按其手印所造!是与不是?!”
跪在后面的张贵此刻早已吓破了胆,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哭嚎:“是……是小的该死!是老爷……老爷逼小的做的!大人饶命啊!”
“你……你这狗奴才!”张守财目眦欲裂,恨不得扑过去生撕了张贵。
“人证(张贵及众仆役)、物证(假文书、凶器短棍)、苦主伤情(仵作验伤记录详实)俱在!铁证如山!”周正清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力量,“张守财!你身为监生,不思报国,反纵恶奴,强夺民产,殴伤生员,伪造文书,罪大恶极!依《大楚律》,数罪并罚!本县判你:革去监生功名!杖一百!流三千里!抄没家产,充公入库!其名下巧取豪夺之田产商铺,待查清原主,核实无误后,发还原主!其恶奴张彪等,主犯杖八十,徒三年!从犯张贵等,杖六十,徒一年!即刻执行!”
冰冷的判决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狠狠刺入张守财的心脏!
他“嗷”地一声怪叫,双眼翻白,竟直接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腥臊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张彪等恶仆更是面无人色,瘫软如泥。
“威武——”
衙役们的水火棍重重顿地,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声响,宣告着这场审判的落幕。
堂外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
“严惩恶霸!”
“县尊大人明察秋毫!”
声浪几乎要掀翻县衙的屋顶。
钱世荣坐在偏位上,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张守财完了!
彻底完了!
那流放三千里的判决,几乎等同于死刑!
抄没家产……
他想起张府那份要命的黑账,一股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让他如坠冰窟。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
就在衙役上前,准备将瘫软的张守财等人拖下去行刑时,大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苍老而悲切的声音穿透了欢呼声浪,清晰地传了进来: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啊!老婆子……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县衙大门外,一个穿着破旧补丁衣服、身形佝偻的老妇,正颤巍巍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朝着大堂方向,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着头!
正是王氏!
她枯瘦的额头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很快便渗出血迹,混着浑浊的老泪,在灰白的石板上留下刺目的红痕。
“是王婆婆!”
“她怎么来了?”
“额头都磕出血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悲苦而决绝的老妇身上。
周正清眉头微蹙:“堂下何人喧哗?”
一名衙役连忙跑出去询问,很快回来禀报:“启禀大人,是栖霞镇苦主王氏!她说……她说感念大人天恩,锁拿了恶霸,特来叩谢青天!同时……恳请大人垂怜,主持公道,将张家强夺她的那两亩薄田地契,发还于她……”衙役的声音带着一丝动容,将王氏那卑微又执拗的诉求复述了一遍。
“哦?”周正清的目光越过堂下瘫倒的张守财,投向门外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额头带血却依旧不停磕头的身影。
感念天恩?
叩谢青天?
这老妇……倒是个明白人。
此刻她以如此卑微、如此悲切的方式出现,只求拿回那两亩本就属于她的薄田,这诉求……
合情合理,更显得她知恩图报,不贪不婪。
吴文远站在案侧,眼神微动,瞬间明白了王氏此举的用意——
或者说,是王氏背后那个躺在回春堂的年轻人所授意的用意。
釜底抽薪!
在张家产业清算的混乱开始前,先一步,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这桩证据最确凿、影响最小、也最能彰显县衙“公正廉明”的小诉求!
高明!
周正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对王氏的“懂事”,或许也是对背后谋划者的“识趣”)。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王氏!”
门外的王氏听到呼唤,浑身一颤,停下磕头,茫然地抬起满是血泪的脸。
“尔之冤屈,本县已明!张守财强夺尔之田产,罪证确凿!今恶首伏法,尔之所求,合乎天理人情!”
周正清的声音带着一种“青天”的威严和仁慈,“来人!将查抄张家所得、原属王氏的两亩田产地契取来!”
很快,一名书吏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出,托盘上放着一份陈旧但保存完好的地契文书。
这正是从张家库房搜出的、王氏祖传的地契!
书吏走到王氏面前。
王氏看着那熟悉的地契,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枯瘦的手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
“王氏,此乃尔家地契,今当堂发还于你!望你归家之后,好生耕种,安分守己!”周正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再造之恩啊!”王氏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失而复得的地契,紧紧捂在胸口,仿佛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
她再次重重磕下头去,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了地契的一角,也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这一幕,悲怆、卑微,却又充满了沉冤得雪的震撼!
堂外围观的百姓无不动容!
不少妇人跟着抹起了眼泪。
“青天大老爷啊!”
“王婆婆的地拿回来了!”
“这才是真青天!”
欢呼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感激和对“青天”的崇拜!
周正清端坐堂上,感受着这如潮的赞誉和民心所向,威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矜持的微笑。
这王氏,来得正是时候!
她这卑微一跪,悲切一求,鲜血染契的一幕,将他周正清“为民做主”、“明察秋毫”、“体恤孤苦”的青天形象,推到了顶峰!
这比任何歌功颂德的文章都更有力量!
“退堂!”
惊堂木再次拍下,为这场大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钱世荣随着人流,失魂落魄地挤出大堂。
堂外震耳欲聋的“青天大老爷”欢呼声,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耳膜上,更扎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被衙役像死狗一样拖走的张守财,又看着被几个好心妇人搀扶起来、如获至宝般捧着地契、哭得几乎晕厥的王氏,一股冰冷的怨毒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
张家彻底完了!
连最后一点骨头渣子都被那老虔婆当众啃掉了一块!
更可怕的是,周正清借着此案,声望如日中天!
而他钱世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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