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悠扬的钢琴曲早已中断,侍者和客人们噤若寒蝉,远远避开这片骤然变得危险的区域。
胡尚锋如同护犊的凶兽,死死挡在顾溟身前,与前方那个缓缓站起身来的男人对峙着。
这是两个秉持着截然相反理念的引路人,第一次在现实中对上视线。
一个如临大敌,怒火中烧,一个从容不迫,带着审视猎物的玩味。
孤觞站起身,动作优雅流畅,没有丝毫滞涩,但那缓缓释放出的、冰冷而庞大的无形压迫感,却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他比胡尚锋略低一些,但此刻微微敛眸,目光落在胡尚锋那充满敌意的脸上,嘴角依旧挂着那抹令人不适的弧度。
“压抑本能,恐惧力量……这就是你灌输给他的东西吗?”孤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紧绷的空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意味,“你告诉他,要小心翼翼,要划定界限,仿佛他体内沉睡的不是一头雄狮,而是一只需要时刻关在笼子里,生怕它咬伤自己的病猫。”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意有所指地看向被胡尚锋护在身后的顾溟:“而这双眼睛,园丁先生,它们是上天赐予的、通往世界真实面貌的捷径!”
“是窥探规则,乃至撬动规则的钥匙,你却告诉他,捷径旁边就是万丈深渊,告诉他握紧钥匙会割伤手?”
胡尚锋肌肉绷紧,将顾溟更紧地挡在身后,仿佛孤觞的目光都带着腐蚀性。他死死盯着对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但你用的这种方法,是在透支他的潜力,燃烧他的生命,是在把他往蚀化的绝路上推!你这是谋杀!”
他深吸一口气,报出了名号,带着警告与宣示的意味:“蚀光会,绝不会坐视你这种危险分子,残害我们的同伴!”
“蚀光会?”孤觞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呵……又一个试图给奇迹套上缰绳,给流星划定轨道的组织么?真是……可悲又无趣。”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明明动作不大,那压迫感却骤然增强:“你口口声声的保护,在我看来,不过是画地为牢的禁锢,你自己不敢踏足的道路,就拼命地、歇斯底里地阻止别人前行,为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针,刺向胡尚锋的内心深处,语气带着恶意的揣测和浓浓的揶揄:
“是害怕吗?害怕他沿着你看不见的轨迹,飞到比你更高、更远的地方?害怕这双你无法理解、只能恐惧的眼睛,最终看到连你都无法企及的风景?告诉我,前辈?”
这一声“前辈”,充满了戏谑与讽刺,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甩在胡尚锋脸上。
顾溟站在胡尚锋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老胡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的内心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潭水,混乱不堪,胡尚锋的愤怒和担忧是真实的,但孤觞的话语,也像毒液一样,精准地注入了他内心对力量的渴望和对束缚的反抗之中。
就在这理念激烈碰撞的顶点,顾溟的脑海中,仿佛从极遥远处,又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模糊的、带着欢愉和赞许意味的轻笑与掌声。
那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种意念的投影,来自那位与他双眼连接的“高位存在”。
祂似乎在欣赏着这因祂的力量、因顾溟的选择而引发的对立与冲突,享受着这出戏剧。
胡尚锋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他知道此刻与这个危险分子多做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顾溟,那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也有最后一丝期望挽回的迫切。
“顾溟!”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异常沙哑沉重,“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跟我回去!现在!立刻!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决绝和后果,不言而喻。
脱离团队,背离引导,后果将是严重的。
所有的目光,胡尚锋的逼视,孤觞玩味的等待,都聚焦在顾溟身上,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峦般倾覆下来,让他几乎窒息。
他看着胡尚锋那张因为愤怒和失望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脑海中闪过隔离区那些扭曲的身影,闪过胡尚锋一直以来强调的“控制”与“界限”,闪过自己一次次在力量不足时的无力与挣扎……
然后,他又看向孤觞。
对方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仿佛掌控着一切,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着他渴望的、通往强大力量的“真实”路径,有着胡尚锋无法给予、甚至恐惧给予的“可能性”。
在极度的压力、不被理解的愤懑、以及对力量的极端渴望与叛逆心理的共同驱使下,顾溟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身体,先于他的语言,做出了选择。
他低着头,咬着牙,向侧后方 孤觞所在的方向,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迈出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
胡尚锋眼中那最后一点期望的火光,瞬间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失望,以及一种被利刃刺穿般的痛心。
他看着顾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己一手引导、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缓缓转回头,不再看顾溟,而是将那道冰冷刺骨、充满了警告与敌意的目光,如同烙印般,深深钉在孤觞的脸上,仿佛要彻底记住这个危险分子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胡尚锋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朝着咖啡馆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落寞,很快便消失在门外的光线中。
第一次正面对峙,以胡尚锋的暂时退却,和顾溟在理念十字路口的明确背离,告终。
咖啡馆内,死一般的寂静。
孤觞看着胡尚锋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他转向依旧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的顾溟,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意味:
“看来,风雨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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