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震那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凝香苑死寂的庭院。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昭阳身上，空气凝固得仿佛要滴下水来。亲卫们手握刀柄，眼神冰冷，只待高震一声令下，便会将这位北国公主撕成碎片。
地上，林逸残破的身体微微抽搐，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触目惊心。
昭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喉咙。巨大的恐惧和眩晕感席卷而来，但她知道，此刻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常，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她死死掐住掌心，利用那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目光落在林逸那惨不忍睹的躯体上，她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放大，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用手紧紧捂住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破碎而充满难以置信的恐惧：“血…好多血…他…他是谁？！国公爷…这…这是怎么了？！”她的反应，完全是一个养尊处优、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深宫女子该有的样子，惊恐、恶心、不知所措。
高震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声音愈发冰冷刺骨：“他是新科状元林逸！翰林院修撰！公主，当真不认得？”
“林…林状元？”昭阳仿佛才认出地上的人，眼泪流得更凶，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颤抖，“妾身…妾身自然认得…宫宴上见过…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把他害成这样的？！国公爷，您快救救他啊！”她的话语逻辑看似混乱，却完美符合她受到的“惊吓”，并且巧妙地将自己置于纯粹的旁观者和同情者位置，甚至反过来“催促”高震救人。
高震眉头紧锁，眼中的怀疑并未消散，但昭阳那无懈可击的惊恐表演，确实让他找不到直接的破绽。他冷哼一声：“救他？他勾结北国细作，窃取朝廷机密，罪证确凿！本国公现在问你，他是否曾与你私下联络？！”
“北国细作？窃取机密？”昭阳猛地摇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泪水涟涟，“不！不可能！林状元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前途无量，怎么会…国公爷，是不是弄错了？妾身与他只在宫宴上见过一面，话都未曾说过几句，他怎会与妾身私下联络？国公爷明鉴啊！”她哭得梨花带雨，委屈万分，将自己与林逸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同时再次抬出皇帝，暗示林逸是皇帝的人，出事也该由皇帝管辖。
高震脸色更加阴沉。昭阳的矢口否认和完美表演，让他一时难以发作。他确实没有抓到昭阳与林逸直接联络的铁证。林逸骨头极硬，酷刑之下只承认了自己为北国传递消息，却死死咬定是单线联系，未供出上线，更未牵扯出昭阳。高震此番带人来，更多是凭直觉和猜疑，想来个敲山震虎，威逼恐吓，希望能逼昭阳自乱阵脚。
然而，他低估了昭阳的心理素质和演技。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亲卫急匆匆跑来，在高震耳边低语几句。
高震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昭阳，眼神中的猜疑瞬间被一种更加浓烈的、难以言喻的惊怒所取代！他得到的汇报是：在林逸的值房隐秘处，搜出了与凝香苑小厨房特供的、一种北地才有的香料包装纸！虽然这并不能直接证明什么，但在这种敏感时刻，任何一点与北国相关的蛛丝马迹，都足以点燃高震所有的猜忌和怒火！
“好！好得很！”高震怒极反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剐着昭阳，“看来公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人！给本国公搜！彻彻底底地搜！一只蚂蚁也别放过！”
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就要涌入房中。
昭阳心中警铃狂响！她知道，一旦让他们搜房，妆匣底层那枚染血的令牌必然暴露！那是铁证！
绝境！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昭阳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绝望下的疯狂！她突然尖叫一声，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兔子，猛地扑向地上奄奄一息的林逸，哭喊道：“林状元！你醒醒！你告诉国公爷！你是清白的！你没有勾结北国！是谁害了你？！你说啊！”
她扑得极其突然，动作幅度很大，宽大的衣袖拂过地面，恰好带起了林逸手边一小滩尚未凝固的鲜血，溅在了她雪白的裙裾和衣袖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同时，在她身体遮挡的瞬间，她的手指以快得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将一件极小、极硬的东西（那是她一直藏在指甲缝里的、用来自尽的毒蜡丸外壳），猛地塞进了林逸那因痛苦而微微张开的嘴唇缝隙里！
“公主！”清婉吓得失声惊呼，想要上前拉住她。
高震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癫狂举动弄得一怔，厉喝道：“拉住她！”
两名亲卫立刻上前，粗暴地将昭阳从林逸身上拉开。昭阳奋力挣扎，哭喊得撕心裂肺，演技逼真到了极致：“放开我！他快死了！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国公爷！求你明察啊！！”
就在这混乱的拉扯和哭喊声中，地上原本只剩一口气的林逸，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怪响，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眼睛死死瞪着天空，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惊呆了！
那口明显的黑血，昭示着绝非伤重不治，而是…毒发身亡！
“毒？！”高震瞳孔骤缩，猛地看向方才接近林逸的昭阳，又看向周围的手下，“谁干的？！”
亲卫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怎么可能当着国公的面毒杀要犯？
昭阳也停止了哭喊，怔怔地看着林逸的尸体，脸上满是血污和泪痕，眼神空洞，仿佛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彻底击垮了，喃喃道：“死了…他就这么死了…灭口…这是灭口…”她的话语无伦次，却像一把尖刀，刺中了高震心中最深的猜忌！
是谁要灭口？是在他高震的眼皮子底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难道…是皇帝的人？！皇帝怕林逸扛不住酷刑，供出不利于自己的秘密，所以抢先一步毒杀了他？甚至可能想借此嫁祸给昭阳，或者…嫁祸给他高震？！
高震的思维瞬间被引向了更深远、更符合他多疑性格的方向！比起昭阳可能存在的、尚未证实的小动作，皇帝这种直接打上门来的“灭口”行为，更让他感到震怒和危机！
“查！给本国公查！他进来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接触过什么人？！”高震的怒吼声响彻庭院，注意力瞬间从昭阳身上转移到了追查“真凶”上。
亲卫们慌忙行动，乱作一团。
昭阳瘫软在地，由清婉扶着，低声啜泣，仿佛惊吓过度。没有人注意到，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冰冷如磐石的眼神。
她成功了。用一枚本就准备用于最后时刻的毒药外壳，用林逸必然扛不住的残破身躯，用自己精绝的表演和引导，制造了一场完美的“被灭口”现场，将高震的怒火和疑心，彻底引向了皇帝那边！
林逸死了。这个她一手扶持、寄予厚望的状元，最终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成为了她棋盘上最决绝的一颗弃子，用生命为她争取到了一线喘息之机。
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传来细微的碎裂声，那是良知最后一丝悲鸣，随即被更冰冷的恨意与决绝所淹没。
高震的人忙碌了一阵，自然查不出任何结果——那毒壳早已在林逸口中融化殆尽。高震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吓得魂不附体、楚楚可怜的昭阳，又看了看林逸的尸体，最终烦躁地一挥手：“把尸体拖下去！严密封锁消息！”
他不再提搜房的事，目光复杂地盯了昭阳片刻，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带着亲卫，如同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凝香苑。
院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声如同敲在心上。
昭阳依旧瘫坐在地，看着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混合着鲜血与毒液的黑红色污迹，鼻尖萦绕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她赢了这一局，却是踩着他人的尸骨，用无尽的危险换来的。
风雨并未结束，反而因为她这孤注一掷的狠棋，变得更加狂暴和不可预测。
高震与皇帝之间，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已被彻底撕开。
而她，这只浴血的凰鸟，将继续在这尸山血海之上，等待下一次搏杀时机的来临。
梅香依旧，却已浸透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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