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落苑的门，自那日后，便如同上了一道无形的锁。
苏晚棠被变相软禁了。
美其名曰“静心备嫁”，实则杜绝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防止节外生枝。
每日的饭食由专人送来，院外也多了几个看似洒扫、实则监视的粗使婆子。
第三日，宫里来的教习嬷嬷到了。
两位嬷嬷皆是四十往年的年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嘴角自然向下撇着，带着宫中女官特有的、看人下菜碟的倨傲。
她们显然早已得了授意，知晓这位即将“替嫁”的庶女在府中是个什么地位，因此态度格外严苛，甚至可说是刻薄。
礼仪规矩学起来，便成了煎熬。
“抬头！挺胸！收腹！步子要稳，裙裾不能晃！没吃饭吗？重来！”
“跪拜礼是这般行的？腰要软，头要低，姿态要恭顺！你这硬邦邦的，是给王爷行礼还是给仇人上坟？”
“笑！要笑不露齿，眼神要柔顺含羞！你这般苦着脸，是去奔丧吗？”
严厉的呵斥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戒尺偶尔敲打在桌案上发出的清脆吓唬声，在寂静的棠落苑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棠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繁琐的礼仪。
她本就身子不算强健，连日来的心神俱疲，加上此刻的严格训练，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更加苍白。
她不是做不好，只是心头的屈辱和茫然，让她难以真正展现出那种待嫁女儿的娇羞与喜悦。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提醒着她这桩婚姻的虚假与不堪。
安嬷嬷和小莲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抹眼泪。
一位姓钱的嬷嬷尤其刁难，她似乎是得了赵氏的什么暗示，专在细微处挑刺。
“手！手是怎么放的？要柔若无骨，不是让你像根木头！”
说着，戒尺便不轻不重地敲在苏晚棠的手背上，立刻泛起一道红痕。
苏晚棠吃痛，猛地缩回手，眼圈瞬间就红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钱嬷嬷冷哼一声：“这点痛都受不住，日后如何伺候王爷？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整整一个上午，苏晚棠便是在这般反复的折磨与羞辱中度过的。
等到两位嬷嬷终于施恩般宣布暂歇片刻时，她只觉得浑身骨架都要散了，手背和小腿处好几道戒尺留下的红痕隐隐作痛，心更是累得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只怔怔地望着窗外四方的天空，眼神空洞而疲惫。
安嬷嬷小心翼翼地拿来药膏，想为她涂抹手上的红痕，却被她轻轻推开。
“嬷嬷，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倦意。
这点皮肉之苦，比起心头的绝望，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此刻，摄政王府的书房内。
凌默正垂着头，一丝不苟地禀报着刚从丞相府传回的最新消息。
“……苏夫人已对苏姑娘言明替嫁之事，苏姑娘……已应下。目前被软禁于棠落苑中，宫中派遣的两位教习嬷嬷已于今日抵达，正在……教导礼仪。”
箫晋珩坐在案后，面无表情地听着，指间一枚玄铁扳指却被无意识地转动着，越转越快。
“那两位嬷嬷，是何来历？态度如何？”
他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
凌默头垂得更低，硬着头皮道：“回王爷，一位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规矩严些。另一位钱嬷嬷，似是……似是苏夫人娘家旁支的远亲，态度……颇为严苛。据暗卫回报，苏姑娘……手背已被戒尺敲打数次。”
“咔嚓”一声轻响。
箫晋珩指间的玄铁扳指竟被生生捏出一道裂痕！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弥漫开来，压得凌默几乎喘不过气。
严苛？戒尺敲打？
他的晚棠，他自己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捧在手里都怕摔了，如今竟在那破落院子里，被一个下贱的奴才用戒尺责打？！
就因为她肯乖乖听话，答应替嫁？！
就因为她无依无靠，便可任人欺凌？！
一股暴戾的怒火直冲头顶，烧得他双眼几欲血红！
他恨不得立刻亲自带兵，踏平那丞相府，将那些欺辱她的人一个个剁碎了喂狗！
但他不能。
大婚在即，他不能此刻节外生枝，吓到她，更不能让她背上不好的名声。
所有的暴怒和心疼，最终都被他强行压下，化作眼底深处更加幽暗冰冷的漩涡。
“凌默。”
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属下在！”
“去查查那个钱嬷嬷，她，以及她所有直系亲属，在京中任何衙门、任何商铺的任何职位、任何营生。”
箫晋珩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三天之内，本王要他们全部……滚出京城。永不录用，永不得返。”
他要一点点剥掉这些蝼蚁的依仗，让他们在绝望中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是！王爷！”凌默毫不迟疑。
“还有，”箫晋珩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想去见她的冲动，“棠落苑的用度，尤其是膳食和药材，想办法给她换最好的，务必精心。再让暗卫想办法，给她送些活血化瘀的伤药，要最好的白玉膏，做得隐秘些。”
他不能明着护她，却看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苦。
“属下明白！”
凌默再次领命，心中暗叹，王爷这番暗地里的体贴，真是……
“另外，”箫晋珩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头的焦躁与心疼，“大婚的流程，加快。本王不想再等那么久。”
他一天都不想再多等，不想让她在那吃人的地方多待一刻！
“是！宫中和礼部那边，属下会再去打点催促。”
凌默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
箫晋珩再也无心处理政务。
他站起身，烦躁地在室内踱步。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前世她为他擦拭遗容时那苍白脆弱、满是泪痕的脸庞。
晚棠…… 再等等。
再忍一忍。
很快，就不会再有人敢欺你、辱你。
很快，你就会在我身边。
我会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将你前世所受的委屈，千倍百倍地补偿回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丞相府的方向，目光缱绻而偏执，却又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那个钱嬷嬷……以及所有欺辱过她的人……
一个都别想跑。
他的报复，从来不是一时的痛快，而是缓慢的、精准的、让人彻底绝望的凌迟。
而他的宠爱，亦将如此，铺天盖地，无所不至，让她无从躲避。
棠落苑内，苏晚棠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她只是在嬷嬷严厉的呼喝声中，再次挺直了酸痛的脊背，重复着那些枯燥而令人疲惫的礼仪。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愈发孤寂无助。
无人看见的角落，一小盒触手生凉、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白玉膏，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她的妆奁底层。
如同黑夜中，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暖光，悄然渗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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