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欣慰于儿子的早熟与坚韧，又难免生出几分怅然。
“如此……便好。”
异人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释然。
“若有……若真有为难之处，定要告知为父。”
这承诺或许苍白，但已是他身为父亲，在此刻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儿谨记。”
嬴政再次躬身。
父子对话就此结束。芈诗适时地开口，让人取来点心，缓和了气氛。
芈诗细心询问了饮食起居，又让人取来些精致的点心给孩子们。
嬴政放下手中的点心，看向异人，开口问道：
“父亲，我们想去探望蔡先生。不知先生现今情况如何？太医可有说，先生何时能够苏醒？”
提及蔡仪，明昭也立刻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清晰的关切。
连一向对旁人漠不关心的嬴琅，也竖起了耳朵。
蔡仪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老师，更是从邯郸起，就拼尽全力护持他们、甚至不惜以自身性命为代价的守护者。
异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与惋惜。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下来：“你们有心了。只是……蔡先生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他看着三个孩子瞬间紧绷起来的小脸。
尤其是嬴政那沉静目光下隐藏的执着，缓缓说道：“太医日日诊治，言道蔡先生神魂损伤太过剧烈。
如今虽有灵歌灵药吊住性命，但苏醒……仍需时日。”
他顿了顿，安慰道：“好在如今肉体伤势已无大碍，已并无生命之忧。”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三小只心头。
连嬴政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
明昭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陶鸟，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她脑海中闪过蔡仪先生平日里温和教导他们的模样，以及最后那决绝地挡在他们身前的背影。
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压的人难受。
嬴琅则用力抿紧了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与暴戾。
“儿知道了。”
嬴政沉默片刻，对着异人躬身一礼：“多谢父亲告知。我们这便去探望先生，之后我们要去看望明姨。”
他的声音平稳，说着接下来的行程。
异人看着孩子们瞬间沉重起来的背影，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他挥了挥手：“去吧。”
芈诗闻言亦叮嘱道：“明夷夫人身子需静养，你们去陪她说说话也好，莫要过于吵闹。”
芈诗目光掠过明昭赤着的脚，终究还是补充了一句：“昭儿，还是将鞋履穿上吧，莫要着了凉。”
明昭抬眼看了看芈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自有侍女取来她之前脱下的鞋履，她默默地穿上了。
三个孩子转变方向，朝着蔡仪静养的宫室走去。
脚步，似乎比刚才沉重了许多。
周遭环境愈发清幽寂静，连鸟鸣声都稀疏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此间的安宁。
宫室门前有侍卫无声守卫，见到嬴政三人，恭敬行礼后悄然放行。
踏入室内，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蕴神香扑面而来。
光线被精心调节得柔和而温暖，透过薄薄的纱幔，落在内室那张静卧的身影上。
蔡仪先生静静躺在榻上，面容苍白消瘦，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胸口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延续。
他往日那份温润儒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心揪的脆弱。
一位太医署派来的医官正在一旁小心地调整着香的剂量，见到嬴政等人，连忙躬身退到一旁。
看到先生这般模样，明昭的脚步下意识地放得更轻，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走到榻边，清澈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蔡仪苍白的面容。
她能听到先生神魂如同风中残烛般弱的韵律，却又有生机在缓缓壮大。
嬴政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沉默地看着。
他体内的秩序之刃微微震颤，他想起先生昔日教导他们时温和而坚定的眼神，想起那夜他挡在他们身前吟唱灵歌时决绝的背影。
嬴琅则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他不喜欢这种沉寂压抑的氛围，更不喜欢看到阿兄因此而沉默凝重的样子。
他盯着蔡仪先生看了片刻，又烦躁地移开视线，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努力压制着心底因无力感而升起的、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
“先生……”
明昭忽然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如同羽毛拂过。
她伸出小手，似乎想触碰一下蔡仪的手背，但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又停住了，只是悬在那里，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那脆弱的平衡。
嬴政上前一步，对一旁的医官低声询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与异人所说无异，依旧是那句“需日日以灵歌温养，苏醒之日难料”。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熏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几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嬴政对着榻上的蔡仪，深深一揖。
他没有说什么，但这一揖，承载了他的敬意、他的感激，以及一份无声的承诺。
明昭也学着嬴政的样子，笨拙却认真地行了一礼。
嬴琅看了看阿兄，又看了看明昭，不情不愿地也跟着拱了拱手。
探望的时间不宜过长，以免影响先生静养。
三人默默退出了宫室。
重新走到阳光下，三人的心情却并未轻松多少。
蔡仪先生的沉睡，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也让这看似平静的咸阳宫，蒙上了一层更深沉的阴影。
他们知道，前路漫长，而有些伤痕，需要时间和力量去抚平，有些恩情，需要用未来去偿还。
“走吧。”
嬴政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去看明夷夫人。”
明昭默默跟在他身侧，嬴琅则紧紧贴着嬴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离开公子府，三人转隔壁更为僻静的府邸，那里是明夷夫人静养之所。
与公子府的规整华贵不同，明夷夫人居住的院落显得清幽许多，草木深深，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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